与汝偕亡   (第2/3页)

科伦拜因高中的校园在丹佛市西南边的郊区,距离那罗巴学院大约50英里的路程——估计迪兰和埃里克都没听说过那所奇怪的学校。

4月20日,纳粹首领希特勒的诞辰日。中午时分,迪兰和埃里克出现在教学楼外的停车场上,都穿着黑色风衣。毕业生布鲁克出来抽烟,正好撞上。埃里克对他说:“布鲁克,咱们关系不错,你快滚吧。”然后,迪兰和埃里克掏出卡宾枪,冲入教学楼。55分钟后,迪兰和埃里克数了“一、二、三!”,一同开枪自裁。四周围,横七竖八,血迹斑斑,躺着12位被他们杀死的无辜男孩女孩,还有一位老师;另外,有20多个受伤的同学,奄奄一息。事后调查发现,两个年轻杀人犯在学生食堂里装了一颗自制定时炸弹,幸亏引爆失败,没造成什么损害。在他们的笔记本里,对食堂里各个时间段的人流数量有过详细的估算,他们所期望的伤亡总数是500人左右。

埃里克小时候随从军的父亲四处搬迁。从迪兰的日记里看,他至死还是一名童男,对情爱和性爱有强烈的憧憬和渴望。按照美国大众传媒中时时展现的青春时尚标准,他们俩都不达标,或者应该算是一败涂地。这两个家伙形影不离,常常一起干些打砸抢的坏事。有一次事情闹大,双双被告上法庭。法官念他们态度诚恳,又无前科,只判做社区服务了事。埃里克还被要求看心理医生,服用镇静剂。一年之后,两个人得到很高的评语:通情达理,天分极高,敏感聪颖,只是误入歧途;只要努力工作,就都会有很好的前途。

埃里克和迪兰共同制作了长达几个小时的录像带。从拍摄时间上看,他们对大屠杀的计划和详细讨论用了整整一年。这段时间内,他们各自面对家人、同学、老师、法官、心理医生、征兵录取,未露出丝毫破绽。迪兰已被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录取。在录像带的最后一段,他们向各自的父母告别并道歉。“有时候好人会生出坏孩子。”迪兰说。他们还讨论究竟哪位大导演会制作关于他们俩的故事片,斯皮尔伯格或是塔伦蒂诺。录像带在埃里克家的地下室里录制,两个人都没打算活过18岁。

媒体的关注延续了几个星期,涌现了无数的专家和事后诸葛亮。有精神错乱而崩溃杀人论,有泡不上妞遭同学欺压愤而杀人论,有美国物质丰富、道德贫穷而杀人论,更有产业升级、内陆白人中产阶级失落而杀人论……不一而足。死者无言,一切聪明或不聪明的理论皆无法对证。

几个月后,我偶然发现一个网站,标题是:“埃里克和迪兰,你们和我们永远同在!”绝大多数帖子的内容,洋溢着崇敬、钦佩,还有同仇敌忾。共同的基调是:两位大哥呀,可替咱们出这口恶气啦!他们要冲谁出这口气呢?不是左派,不是右派,不是民主党或共和党。只能说,他们仇恨几乎所有其他的同龄人。

2000年以后,美国校园逐渐增加各种保护措施。但于事无补,无端的枪击案件年年发生。直至2007年4月,弗吉尼亚理工学院韩裔学生赵承熙射杀32名同学后自裁,创造了历史纪录。

科伦拜因案发生之后,我给兰斯洛打了几次电话。他情绪低落,口气冷漠,顾左右而言他。有趣的是,不久之后,玛丽开始主动给我打电话。她向我抱怨兰斯洛的乖戾和古怪。那年圣诞,玛丽邀请我到加拿大去玩。

她的家在温哥华西南面的维多利亚港。我们一起去看了几个小岛;深绿色的山,灰蓝色的海;寒冷和温馨,20世纪的最后一个新年。

玛丽告诉我,她不想顺着心理学的方向走下去了,计划改学室内设计和风水。美国的心理学专业和心理咨询师数不胜数,这儿是藏传佛教、瑜伽,那儿又是弗洛伊德,但是对社会基本层面的人际关系、心理健康影响很小。“人的心思,分析来分析去,哪里说得清楚?现代心理学预设人是理性的,追求快乐的;违背这个前提就要修理,要调整心态;调整好了,再去竞争,去追求快乐;明摆着是扯淡,浪费唾沫,寻求短暂的安慰而已。”她说,在她父母年轻的时候,没有多姿多彩的心理学,也没见莫名其妙的变态,但现在老的宗教没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