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者有其屋   

刘易斯·拉涅里(Lewis S. Ranieri)生于纽约市布鲁克林区,擅长做意大利菜。他原本的职业志向是当一名厨师,可惜因为有哮喘病,受不了厨房里的油烟,只好半途而废。踏入华尔街之后,他继续维持暴饮暴食的爱好。在曼哈顿南端纽约大厦1号39楼交易厅正中央,有个不起眼的角落,专属于刘易斯和他的随从弟兄们,我们称之为“大胖桌”。

这个部门的正式名称是:所罗门兄弟公司营销与交易部房贷债券组。这里也是20世纪末21世纪初金融创新和全美楼市大泡沫的总源头。在当时,1987年1月,没有谁能够真正预测到后来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这份纯洁和无知应该也包括了刘易斯本人。

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喽啰们,刚刚从培训班结业,便被分配到不同的交易或销售组。每天清晨7点,准时到达各人的位置,旋开座位上的三四个荧光屏,摊开当日的《华尔街日报》,背熟各项关键指标,还有收益曲线的形状变化,等等。倘若与交易桌的头儿同时到达,被他支遣去买一杯咖啡,那是极大的幸运和荣耀。

我和莎丽·艾瑟曼一起被分配到股票交易组。那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起点。培训班里几位明星同学都去了联邦债券桌,40楼交易厅的屋顶,比我们39楼高出两倍。楼上的交易员们,一抬头便可瞻仰大总裁约翰·古特弗罗因德(John Gutfreund)的伟岸身躯。他壮硕的宽肩、闪亮的秃头、肥厚然而精悍的手指,还有夹在手指间始终燃着的雪茄,赐予我们共同的灵感、恐惧,还有骄傲。知道吗,兄弟,今天交好运了!早晨,在电梯前面,约翰给了我一个微笑。

过去两年,房贷债券组是全公司获利最高的交易区。不知为何,他们那一组和我们股票组并排,搁在憋闷低矮的39楼。据说刘易斯手下有些大胖子对此颇有微词,但这并不影响每周五雷打不动的暴食比赛。有一回,面孔黝黑的墨西哥外卖员拖进来价值400美元的100个大牛肉卷,在一小时内被我们的9位胖邻居一扫而空。

2008年3月,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伯特·蒙代尔点了5个人的名,称他们为导致金融危机的“五头公羊”:前任总统克林顿、前任美国国际集团总裁莫里斯·格林伯格、本·伯南克和亨利·保尔森,还有已经默默无闻的刘易斯·拉涅里。事实上,捆绑型房贷债券的最早版本,应当回溯到1977年。它的原初著作权,理所当然属于刘易斯本人。

培训期间,刘易斯给我们上过两次课,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我记忆中,他没有多谈房屋和住房抵押贷款,而是重点解释一个称为“Fungible”的稀奇概念。在英语里,“Fungible”是一个很少使用的形容词,意思是可重复、可定量、可替换。一般而言,家庭和房子不可轻易替换。然而在美国出生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应当并且有一天能够拥有自己的房子。可以说,房子是“美国梦”的中心内涵。遵照放之四海而皆准的Fungible原理,一切集体的、物质的梦,都可以延伸、组合、重复、量化、交换。刘易斯·拉涅里的天才概念,简单地说就是把美国人对未来拥有房屋的期待,转变为能够进行规模交易的浮动证券。

捆绑房贷债券的操作原理,像刘易斯最喜欢打的鲜红背带一样,简单、突兀、和蔼而且动人:甲借钱给乙,拿到一张借据;甲同时放款给10个人,拿到10张借据。根据还款周期、利息曲线、信用级别,甲将10张借据编排为两套组合,打个折扣,再转卖给银行丙。丙又将各处汇总来的30份组合,一共包括300份原始借据,捆绑为6个系列,打个折扣,转卖给花旗银行;花旗银行又将之再度包装,形成重新捆绑的周期和系列,卖给美国国际集团,或者接下来又转卖到三家不同的风险对冲基金……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