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活在陷阱中跳舞(第4/9页)

拉斯洛说,他1991年第一次去中国,回来后写了一部散文体游记《乌兰巴托的囚徒》。“我从中国回来,一进门就向家人宣布:从今天开始咱们改用筷子!”他的英文讲得很流利,绘声绘色,家人听了莫名其妙,以为他在发神经,殊不知,拉斯洛真的染上了“病”,一场持续了多年的“中国病”。从那之后,不管他走到哪儿,都不忘搜集与中国有关的各种书籍,关心与中国有关的消息和新闻。在外吃中餐,在家听京剧,不管跟谁闲聊,开口闭口都离不开中国。他尤其迷恋古代中国,崇拜诗仙李白,他自称在他的文字也染上了一股“中国味道”。他说:“只要在街上遇到一个亚洲人,尽管分不清他们是不是中国人,我都忍不住想告诉他们,你好,我去过你们的国家。”

他给了我一张带中文的名片,上面印有“好丘”二字。他说那是他的中文名,是他上次去中国之前特意请一位汉学家朋友帮他起的,一是取“美丽山丘”之意(他的家姓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就是一座山丘的地名);二是借“丘”字与孔夫子挂钩。虽然我觉得这名字不妥,但还是保持了善意的沉默。我能想象出中国人接到他名片时的微微皱眉,也能想象出他绘声绘色对自己中国名的得意解释,这名字怪虽怪,但很可爱。

虽然拉斯洛去过一趟中国,但在亚诺什家,我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能够作为“朋友的朋友”近距离接触的中国人。拉斯洛是个情感丰富、善于表达的男人,不但知道如何被别人欣赏,也知道如何欣赏别人,尽管他极富阴柔与自恋,可一旦对谁产生兴趣,便会表现出无尽的耐心和溢于言表的情感,会用童话般的语调讲一段长长的小事,会用诗一样的词语赞美你。生活中的他,就像一位既迷恋自然又在乎自己的印象派画家,不失毫厘地观察日出日落的色彩,体验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然后将思维转换成文字,画到纸页上。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跟我聊到了李白,他说李白是他最崇拜的中国诗人,他读过许多李白的诗,要知道,科斯托拉尼·德热[1]、沃洛什·山多尔[2]、法鲁迪·久尔吉[3]、伊雷什·贝拉[4]、萨布·吕林茨[5]等多位匈牙利大文豪、大诗人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翻译过李白的作品。叫他感到惊异的是,在唐代的中国,怎么会出现一位在欧洲人眼里的“现代派诗人”?谈到兴奋之处,他要我抄一首李白的诗给他,我便用毛笔写了一幅《赠汪伦》,我不仅用中文吟给他听,还将大意翻译给他,他从书架上找到一本20世纪60年代出版的匈文版《李白诗选》,还真找到了这首的译文。读罢,他点头微笑:“妙极了,这比兰波的情诗更动人。”我不知道兰波是否真给魏尔伦写过情诗,不过他的这个比喻让我会心地笑了,觉得这个人很浪漫,很敏感,很个性,很随意,在他思想的原野几不设防,也没约束。更何况,诗歌本身就是一种暧昧的文体。

这天晚上,拉斯洛和我聊得投机,索性邀我随他一起回家小住几日,连夜开车带我离开了塞格德。当时,他住在北方一个叫乔班考的小村庄里,我在那里住了有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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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栋盖在果园里的石头房子,感觉更像座图书馆。书架直抵天花板,其中两层是他从世界各地收藏的有关中国的书籍和画册。出于好奇,我问他是怎么开始写作的。他给我讲了自己年轻时的经历。

1954年1月5日,拉斯洛出生在匈牙利西南部、与罗马尼亚接壤的边城——久洛市(Gyula),父亲克拉斯诺霍尔卡伊·久尔吉是一名律师,血缘里混合了法兰西和犹太人的历史记忆;母亲帕林卡什·尤利娅是血统纯正的匈牙利人,在地方政府做社保业务。少年时代,他曾是小有名气的钢琴手,是一支爵士乐队里唯一的未成年人,或许因为音乐,他身心充满了浪漫气息。在久洛市,他一直读完职业高中的拉丁语专业,而后先后在塞格德和布达佩斯学习了两年法律专业,准备子承父业。拉斯洛迷恋文学由来已久,1977年就在文学杂志《运动的世界》上发表过一篇《我曾相信你》,但那只是练笔,很少有人读过它。同年,由于忍受不了法学的冷漠和枯燥,拉斯洛转到罗兰大学文学院攻读大众教育专业。读书期间勤工俭学,当过思想出版社的资料员、编外记者,还做过地板打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