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活在陷阱中跳舞(第6/9页)

“你们看,就是因为那一把火烧掉了小图书馆的几千册藏书。所以作为补偿,我应该多写几部。”作家曾打趣地跟朋友们说。失业后,他正式开始了作家生涯,用一年时间写成了处女作《撒旦探戈》,灵感就缘于这段特别的生活感受。拉斯洛善于描写封闭乡村的精神世界,能透过小酒馆里的琐碎场景看到人类最内心的层面。

在《撒旦探戈》里,伊利米阿什从城里回来了;在《战争与战争》的序篇里,先知以赛亚回来了;在《温克海姆男爵归来》里,又一位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式英雄再次出现在绝望者们的视野里,温克海姆男爵,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回来,回到匈牙利,回到无望的故乡,在这里,人们等他就像等弥赛亚,等救世主。

绝望,希望,再绝望,再希望?

绝望的希望,希望的绝望;陷阱中的舞步,魔鬼的怪圈。

就像赫拉巴尔或艾斯特哈兹,他也在作品里通过东欧人特有的幽默表现事物悲喜剧的两面。在读者看来,《撒旦探戈》是绝对的黑色,但是作者自己并不承认。拉斯洛说,凡事都有悲与喜的两面,“从这面看是喜剧,那面看是悲剧。我们东欧人对这矛盾的两面格外敏感。实话实说,我不认为《撒旦探戈》是部黑暗作品,它不是悲剧,而是一部关于没有根据的信仰的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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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洛是一个看过世界的人。1987年,第一次离开匈牙利,拿着西德人给他的DAAD奖学金在西柏林生活了整整一年。柏林墙倒塌后,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世界公民,不仅经常往返于德国和匈牙利之间,还先后旅居法国、西班牙、美国、英国、荷兰、意大利、希腊和日本,还有中国。

自从在塞格德相识后,他就一直跟我念叨,说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陪他再去一次中国。这个“中国计划”他酝酿了好久,直到1998年5月才得以实现。那一年,西欧的一家国际新闻组织从世界范围选出十二位具有影响力的作家,请他们各选一位自己崇拜的人,然后沿着他的足迹实地游访,写一篇报道。与拉斯洛同在名单上的还有马尔克斯。拉斯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李白,决定沿着诗仙的足迹走一圈。我理所当然地做了他此行的随行、翻译和助手。

我们在五一节那天从北京出发,搭乘火车和长途汽车,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马不停蹄地走遍了泰安、曲阜、洛阳、西安、成都、重庆等近十座古城,然后穿过三峡,抵达武汉。一路上进行了大量采访,每到一地,都要拜会作家同行,话题总是离不开李白。跟中国文人谈李白并不是难事,他们总能谈出个“诗仙”、“酒仙”的所以然,甚至会为李白是“儒”是“道”争执一番。但是,试想一位蓝眼睛的老外和一个长发年轻人拦住一位过路的老农、商客、军人或年轻情侣,然后冒昧地提问:你知道李白是谁吗?你能背李白的诗吗?你为什么喜欢李白?你有没有听说有关李白的传说?作为中国人,李白对你有什么意义?假设李白坐在你的旁边,你最想跟他说什么?最要命的是,最后还要加上欧洲式的浪漫:“你认为李白和杨贵妃做过情人吗?”

你一定能够想象出被采访者们当时莫名其妙、瞠目结舌、甚至忍不住喷笑的表情和录音机里录下的一句句不知所云又常出人意料的回答吧?

起初,我也觉得拉斯洛的采访很搞怪。李白写过诗千首,但大多数中国人能顺口背出的总是那首并非上品的“床前明月光”;李白走过无数山川,但我们所能找到的,只有后人附庸风雅的题字和为开发旅游而翻修的庙宇。我忍不住问他:“如果你在布达佩斯街头被一个中国人拦住问:你知道裴多菲吗?裴多菲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你肯定也会发愣,然后尴尬地发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