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活在陷阱中跳舞(第2/9页)

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和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城堡有什么关系?有的,除了他的祖先可能来自那块地方,还存在着历史、文化、命运上的秘通暗连。不久前,我在匈牙利的“图书博客”上读到了一篇文化记者纳吉·伽布丽艾拉对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的采访,时间选在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城堡火灾的纪念日。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为那次对话铺设了某种背景或基调。

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承认,火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可怕的组成,迄今为止,他曾亲身经历过六次火灾。其中一次,他与著名作家麦瑟吉·米克洛什在布达佩斯会面,圣安德列的家宅着了火;还有一次,他在一个乡村图书馆当管理员,由于图书馆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他失掉了工作,回到了城里,两年后水到渠成地写出了《撒旦探戈》,而且也跟凯尔泰斯一样,处女作一出手就抵达高峰,确立了他后来作品的反乌托邦主题与忧郁的基调,无论是后来的《抵抗的忧郁》《战争与战争》,还是新近问世的《温克海姆男爵归来》,都可以看成是《撒旦探戈》的续写。总之,火是他生活中的重要元素或符号,被问及自己与那座同名城堡的关系时,他卖关子地回答:“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城堡火灾是我生活的第七个阶段,我现在没必要告诉你它的意义。至于我的家姓和那个地方有什么联系,还是让它继续被青苔覆盖,保持它的神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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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书里书外都是纯粹的作家。从某种角度讲,他是一位演技相当出色的文学演员,时刻都在扮演一个绝无仅有的洞察者角色,就像《撒旦探戈》中因窥视而存在的医生,用冷酷的方式记录窥视到的一切(包括自己),他善于从生活中提取深层的意义,也擅长用隐喻讲述无意义的历史——周而复始,如封闭的魔圈,没有谁能挣脱掉,逃出去。医生自己也不可能,因为记录本身就是迷宫。

《撒旦探戈》是克拉斯诺霍尔卡伊的处女作,也是代表作,充满了神秘而冷酷的隐喻,在奠定自己文学风格的同时,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高峰。一个个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式的复杂长句接力,缠绞,确如火山爆发时殷红的熔岩顺着地势缓慢地流淌,流过哪里,哪里就是死亡。小说的构架十分奇特,带着强烈的音乐性,有时让我听到谭盾的《火祭》,有时透出柴可夫斯基《悲怆》的韵律,虽然场景荒僻,但是叙事宏大,在沉缓、苦涩的叙事内部有着魔鬼般邪恶力量的指挥和驱动,正是这种撒旦的旋律像摆布棋子一样摆布着每一个角色,操纵他们的每一个步伐、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念头。

故事发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庄,那是一个曾经红火过一阵、现在已被废弃了的农业合作社,绝大多数居民陆续逃走了,逃到别的地方谋生,只剩下十几个人无处可逃,在阴雨连绵、一片泥泞的晚秋日子里演绎着酗酒、通奸、阴谋、背叛、做梦与梦破的活报剧。伊利米阿什来了!他的出现在村里人眼里无异于救世主、弥赛亚,点燃了他们绝望中的希望;他们欣喜若狂地追随他,跟着他跳起死亡之舞,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意识到:救世主实际是魔鬼撒旦。可悲的是,人类的智力赶不上撒旦,因此他们永远都不会醒悟。

这部小说的标题跟内容一样神秘而复杂,小说的结构也与书名紧扣。《撒旦探戈》的十二个乐章环环相扣,首尾连接,描绘了人类生活的可悲、绝望、惨败与毁灭,既充满了忧郁,也充斥着荒唐,否定了一切幻梦和希望。尽管也有短暂的麻痹和可笑的乐观,但最终揭示的还是一个永恒的真理:希望是相对的,绝望是绝对的,一切都比绝望还更绝望。作家在他的作品里,没有留给人类任何出路。正如曼布克国际奖评委会主席、英国女作家玛丽娜·华纳所说:“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是一位有深刻洞察力的作家,并拥有非同寻常的热情和表现力,抓住了当今世界形形色色的生存状态,精细刻画出那些可怕、怪异、滑稽、既惊悚又美丽的生存肌理。”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笔下的世界,充满了毁灭的喑哑与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