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4/6页)

明白这个道理要历尽千辛万苦。谢天谢地,好在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到了那个时候,世界将会变得多么完美,它真的会变成一个大花园,到处散发着玫瑰的芬芳。我们需要驱除的就是金黄色菊花的气味,那种气味像毒药一样,会把我们这片平原上所有的人都搞得神魂颠倒,丧失理性……

“你感觉到了吗?你感觉到了我的手吗?”

“它按在我的后脑那儿……”

“对,它……”

“药物就是作用于这里吗?”

她点头,“我一直看着表……”

“时间到了吗?”

“……”

又有人进来。试我的脉搏。这一次我觉得再也不能忍受了。药物的抑制作用开始消退。我可以听见一切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好,很好。感觉怎样?”她在问。

真的,她是严菲。我觉得站在她和一排白衣服后面的,有我真正想见的一个人,可惜被他们挡住了。停了好久,他们才闪开了一道缝隙——我于是一眼看到了她坐在那儿!

“肖潇!”我焦急地喊了一句。

可是我的声音仍然很微弱。她往前一点儿,可并没有站到几个穿白衣服的人之间。后来,那个漂亮的矮个子小护士来为我量血压。小护士光洁的脸上有一个拉了漫洼儿的小鼻子。她让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种含蓄内秀、极力隐藏着顽皮的小沙狐。

肖潇站在她的身后,等待着……好不容易等小护士做完了,肖潇才走过来。她终于有机会来看望我了,她问:

“好些了吗?”

“是的……”

“真对不起,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这间病房。他们好像把你藏起来了似的。你的那个场医朋友也知道了,他急得要命,这会儿总算扔下了那沓子古怪电器,要看你来了。”

严菲在一旁插了一句:“探视时间有规定,希望按规定来这儿……”

她在用命令的口气对肖潇说话。她看了看桌子旁边那一提兜红红绿绿的水果,抿了一下舌头。

她大概想吃一个水果。肖潇很快从挎包里拿出水果给她。她先是推辞,后来就愉快地接受了。

4

严菲医师在时,大家都不太说什么。这段沉默的间隙,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那一点水痕很像是一个古代人物,他戴了一顶古怪的帽子,宽袍大袖:自然形成的东西有时再棒的画家也画不出来,瞧未知之力只是那么轻轻一抹,他的神气就出来了;他有一副古典的好鼻子……

严菲总算走开了。肖潇带来了一本书,是一本诗集。她轻声念起来……简直百听不厌。那种过人的温柔润湿着我。这时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对它的调侃:只有一个异国的“老贱(情)种”才生得出那样的一片温柔……然而它却使我一遍又一遍陶醉。诗人年纪很大了,满脸深皱,一头白发。可是那份温柔啊,倾倒了一茬又一茬少男少女。它简直令人不能自拔,整夜流着泪水,在枕头上滚动着可爱的年轻的头颅——一头乌亮的秀发弄乱了。就是这些温柔诗章打发了他们的青春……这会儿我把皱衣拉平——我即便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刻也不忘体面。我有一天会抛弃什么、牺牲什么,为爱而献出我的全部吗?也许肖潇眼下正和一个虚伪的人在一起……她把那个“老贱种”的诗章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它频频地拨动着什么,让我支持不住。我刚刚撤掉了盐水瓶就如此不安。我把脸贴在自己的手掌上,细细地捕捉那个精灵……你的心多好。你还是一个没有被污染的好姑娘。出于一种特别的怜悯,你容忍了宽容了。我把脸伏在手上,感受自己渗出了一层汗粒的手掌……

你已经融入了这片平原……我也许最终都不会离开,我也许要永远匍匐在这片土地上。只有如此我才能健康地活着,让生命得到延续。散发着巨大温柔的“老贱种”的诗章啊,我将逐句地将你剖析和引用,我将把你倒背如流。一本诗章放进贴近胸口的那个小口袋里,这样就与你这个异国人贴紧了,感受你的浪漫无私,并从你美丽的心灵和银丝白发中寻找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