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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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时间望着她。如果对面站的是另一个人,那么我可以马上告诉她: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而且非常蹩脚。但这种威胁来自于她,却是我始料不及的、从没想到的。我在极力冷静自己,因为我害怕此刻真的误解了她……我忍住了。我得好好想一想了。

她站在那儿,室内一片沉默。我陷入了深深的不安。我想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想独处一会儿……最后我不得不下逐客令:“请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她竟然摇头。

“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她反而坐下来。这简直是一种故意折磨。当我再次催促时,她就站起,轻轻说了一句:“我是主治大夫。”

“你不是在急诊室吗?”

“我们是轮流工作制,急诊室两个月,保健病房两个月——这一段正轮到我在保健病房,你这个病号就归我管了。”

真是见鬼了。我闭上眼睛。后来我想翻看一下肖潇带来的书,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问她图书哪去了。

她摇头,故意瞒我。

那个女护士会把它取走吗?我见她打完针就走掉了。还有院工进来过,她只打扫过卫生间。再说别人也不会取它的。我的东西哪去了?我想爬起来,她立刻伸手按了我一下。点滴打得很慢很慢,已经一个半小时了。严菲说打快了不行——而我宁可看成她在用这个办法逼迫我长时间躺卧。这是一种惩罚。这会儿我算知道了被人捉弄的滋味。我恨不能立刻出院。我在这里是第几天了?我觉得再有几天大概就得被折磨得半死。

护士再也没有进来一次。我想这是严菲故意设计的。她亲手给我调整点滴速度,给我换盐水瓶,取针管,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在做。我得承认她的动作漂亮娴熟,无懈可击。她的业务很棒——我好像听人讲过漂亮的人做什么都会灵巧一些。漂亮的面孔与人的内在素质究竟有怎样奇特的联系,这还真是个问题。我记得她当年是“学习委员”之类,像现在的唐小岷一样。那时她在全班同学眼里是一个洋娃娃,哪个男同学能得到她漫不经心的一瞥也就满足了……我问她:

“如果当年我得了骆明那样的病,疼得滚动,还有同学们在一边呼救,你会怎么办?”

“我会把你抱住……尽我的一切力量救你。”

“我是说我是一个得病的同学,而你是一个医师。”

“我一步也不会离开,就像现在一样——你夜间睡着了不知道,我差不多每夜都来看你。我站在床边看着你入睡,有时听你说说梦话。我就站在这儿,披着衣服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夜间这个屋里有点冷,我给你盖被子,把你从被子里伸出的胳膊放进去。镇静药使你睡得很香。我站在旁边想了很多——我差不多把过去的事现在的事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我好久没有这样想事情了……我什么也不怕,那个‘蛤蟆’院长为这个责备过我。那个护士发现我夜间来得次数多了,要报告院长。我警告院长:‘你没有权力过问,再说他是我的亲属。’院长说他调查过了,根本就不是什么‘亲属’,‘你不要骗我们啦,告诉你我要警告你了——’他用一根手指在眼前晃着。他的这个动作就是跟那个人学的,”她说到这里声音磕绊了一下,“他是跟韩立学的……他什么都跟他学……”

我觉得她每次说到韩立时声音都有点变,反正不大自然。我想这大概不是因为我的过分敏感吧。我分明感到了什么。显然,那个阴冷的形象,那个内科主任,像一个巨大的影子一样笼罩了这里。不用说那个人在整个城市都是赫赫有名的,他属于这儿的上层人物,属于“圈子”里的人。他的职业和职务并不显眼,但那只不过是一种修饰和点缀——这虽然有点奇怪,但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