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2/6页)

“不要动,不要动,打点滴可不能动。如果手上的针动了,那还得再扎一下。”

我歪着脖子寻找,终于看到了——在离小床不远的那个小木桌上,放着一瓶色彩斑斓的花儿。我看清了,那里有杏红色的鸢尾花,有舞鹤草、迷迭香和萱草花。它们混杂在一块儿,放出了浓烈而复杂的香气。我此刻的心情被它的气味儿搅乱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样被俘虏了,捆绑在一个囚笼里。

“送我来医院的那些人呢?”

“他们把你送来就算完成了任务。他们走了。”

“我在这儿住院治疗,谁替我签字办手续——交押金?”

严菲笑了:“这儿一切有我呢。”

“我不愿这样,我愿按照你们的规定来,我自己有钱。”

“你有钱,你是一个大富翁——可以了吧?”她看着手表,按住我另一只手的脉搏。她在数我的心跳。

“稍微快了一点,”她说,“还好。这类药能够让人放松。你主要是神经和……一些方面的原因。我觉得你并没有什么致命的疾病。”

“我不希望你们院里很多人来这儿……”

“不会的,只有会诊和查房的时候。”

“什么时候查房?”

“每个星期二、四上午。”

“这是干部病房?”

“应该叫‘保健病房’。”

“我有资格享受‘保健’?”

“在这儿,你什么‘资格’都有。”

我想起来了,说:“对,院长是你的好朋友——”

我发现我找到了一件非常有效的武器。她很快一声不吭了,退到了一个角落里。

她像害冷一样,抱着两臂坐下了。

2

这是被白色围裹的日子。好像进入了雪地冬眠。没有朋友到这儿来,她(他)们都被隔在了外边。这是故意的,就像一个阴谋。我被迫进入了冬眠。

我说不出这是一天里的哪个时段,反正病房的门一响,有好几个人同时进来。可我的眼睛已经沉沉地睁不开。我知道某种药物开始在起作用。人只需要简单的一点药,比如一点白色的粉面,几滴液体,就可以被搞得神志不清,或者干脆就全部完结——一个人就是如此脆弱。进来了三个人,凭感觉知道那个目光冷冷的、清瘦的人也在其中,还有那个院长,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护士。小护士个子很矮,她大概为了使自己显得高一点,把白色的护士帽撑得很挺。她开始往我的手臂上涂抹凉凉的药膏,舒服得很。我听见他们在议论什么。

小护士的声音:“药膏这么黏……”

一个人过来,用手指压了一下我手臂上的涂抹:“只剩下机质了……”

有人抬头看悬起的葡萄糖瓶。另一个在沙沙地写着,手持一个金属病历夹。一旁有人咕哝:

“……配伍禁忌;这就可以了——这个减掉。几天了?好——很好。”

另一个声音:“……为什么?是的……可以形成高渗……”

旁边一个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近似一门陌生的外语。

“这个不能马上减掉啊。”

“是的。”小护士不知为什么答应得很愉快。

“注意给药时间,明白了吗?两小时零四十分……”

“那干脆三个……”

一对目光扫过去。那目光好像在说:“放肆!”

一会儿,像过去一样,除了严医师而外他们都走了。离去时,那个矮矮胖胖的院长又谄媚地迎着女医师一笑。

咔嚓一声,她反手把门关了;踌躇一下,然后径直走来、坐到床前。她看看手表——好像在等待什么。我顽强地抵御着药物那无法抗拒的、正在合拢而来的神秘而巨大的力量。它们正压迫我,让我把一切都暂且忘掉。不,我抵御着,咬着牙关。我没有睁开眼睛——一方面因为睁不开,另一方面也为了节省一点精力。我想一直保持头脑的清醒和敏锐的听觉。严医师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闻到了她温暖的呼吸。这是那种再也不会纯洁的呼吸。可它仍然在我的脸上吹拂,像夏天里不再新鲜的室内空气——我渴望原野上那种散发着野花香味的气息……我感到了脸上的灼热。她的双唇首先印在我的眼上,但我没能睁开。我在心里发出了抗议;我说: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