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在散发着清香气的核桃树下,唐小岷蹲下了。她低头寻找着什么。树下有一些脚印,小小的模糊的脚印……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头差不多要垂到了沙土上。我想把她的心绪引向别处,问:最近回家了吗?我知道她的家在市里,离这儿还有二十多公里。她说没有。她父亲是市直机关的一位处长,母亲是这儿的园艺师,两地都有宿舍。父亲和爷爷奶奶住在一块儿,要照顾老人的生活,所以只能到这儿来过一个周末。我问她愿跟父亲进城,还是一直待在母亲身边?

“当然是母亲这儿。可有时候我想爷爷,我要回去看爷爷啊。”

我问母亲为什么不调到市里——这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小岷说母亲不想放弃园艺工作,因为她就是学这个专业的,从毕业到现在一直都在这儿工作。“妈妈讲过我出生那一天的事,说她那一天正要乘车往市里去,车子跑了没有多远她就觉得难受极了,只好再返回。结果妈妈就在果园里生下了我。妈妈说那时候这儿的医疗条件很差,她直到今天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呢。那天父亲知道了赶回来时,我早生下来了。妈妈说我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生好多天。”

我又问起了爷爷。她摇头:“爷爷奶奶和母亲合不来。”

这很可惜。原来是这样。我明白,如果爸爸离不开爷爷奶奶,那么这一家人就无法在城里团聚了。好在爸爸妈妈情深意笃,还算是一个和睦的家庭。小岷一讲到自己的爷爷就来了兴致,再也不愿停口:爷爷是一个老军人,十六岁就参加了队伍,枪打得好,还不到二十岁就成了一个骑兵连长。“我爷爷那时啊,骑在一匹大白马上,挎着大刀长枪……”

腥风血雨的岁月过去了,它留给后一代的竟是如此美好的想象:英勇,帅气,传奇和浪漫……“小时候爷爷给我讲了很多战斗故事,还给我扎上一条武装带,把我打扮成一个女兵,教我打敬礼,正步走。真好玩,我老要笑,爷爷就说:不准笑。我立刻不笑了。他让我收腹挺胸……”唐小岷说到这儿脸有点红:“在城里,许多人都怕爷爷呢。”

我问老人退休以前做什么?

“爷爷退休以前是个大官。”

“哦——他现在回家休息了,人们还怕他吗?”

“还怕。走在大街上,认识他的老远就打招呼,亲亲热热的,可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怕他。不过我爷爷可好呢。他现在没事了就去钓鱼,有一次钓了一条那么长的大红鲤鱼,它离了水跳得啊。我说把它养起来吧,爷爷说好,把它养起来。可是它摘下鱼钩,血从嘴里流出来……爷爷一整天都不好受,他不钓鱼了。他说我们今天不钓鱼了,就在水库边上走走吧。我们玩起来。风从水上吹过来,爷爷的白头发吹乱了,他站那儿拤着腰,望着远处说:‘小岷,你看见水库那边那个山岬了吧?’我说看到了。爷爷大概想起了往事,眼里蒙了一层泪。我不吭声了。我知道爷爷一会儿就会开口说话的,他时不时就要讲起过去,有时讲着讲着就要停住。我问爷爷怎么了啊?他偏偏不说。我常看到他的眼睛望着远处,一声不吭——他眼里真的有一层泪呢。”

“人老了就这样。”

“是啊,不过为什么?”

“因为他会想自己这一辈子……”

“可能是想起了伤心事儿吧!”

“爷爷觉得你这个年纪该听一些轻松的故事……”

唐小岷低下头:“可直到今天妈妈还给我讲幼儿园里的故事。在园艺场,叔叔阿姨整天给我讲的也是这些。什么时代了啊!其实我们什么都懂——我们知道的,也许比他们还要多!我们看到的经历的,他们想都想不到……在爷爷跟前才能听到打仗那些事儿,可惜只听了一半,下一半他就不讲了。多急人啊,我从来听不到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