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琴(第3/4页)

“肖潇不是鹭鸟。”

我没有回答。其实在我的心里,她早就是一只洁白无污的、高贵的鹭鸟。

沉默了一会儿,四哥重新点了一锅烟。他吸了长长的一口,吐出,看着远处的一颗星,叹息了一声。“伙计,咱们走一走吧,往北边走走……”

我们一起走出了园子。往北,一直走到了一条沟渠旁边。再往前就能听到噗噗的海浪了。月亮升起来,刚刚树梢那么高,黄黄的。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沙哑一叫。我止住了步子。四哥催促我,我屏息静气,一动不动。“怎么了?”他问。我问:“你听——听到了吗?”四哥取下烟锅。他向着海的方向转着头颅。我告诉他:“是琴声!你听——”我真的听到了丝丝缕缕的琴声在风中响起。还没等他回答,我已经在转头向着回路走去了,步子也变得急促起来。

四哥一声不吭跟上我。

我们又来到了那棵大树下——对面的那扇窗户依旧没有灯光……

3

这是永恒的记忆:不知何时,我被一种浓浓的香气牵引着,进入了一间小小的然而是十分洁净的小屋。这是哪里?啊,我看到了一束浓旺的野花插在一旁的水罐里。窗外的月亮这么明媚,它的光色从一片薄薄的纱帘透进屋里,让一切都笼罩在透明的芬芳中。你在琴边坐下,双手轻触琴键。与秋天的微风合在一起的、像呼吸、像激动的喘息一样的声音缓缓响起。生命的呼吸之声,偶有深深的叹息。这是穿行而过的活生生的气息,吹向大地、田野和人心。我无法平静,却要屏息静气。你在这架琴旁坐了许久许久——二十年?三十年?你用这古老的琴声召唤了一个中年男子,他两手空空地站在琴旁,欲罢不能地沉默、或往窗外张望。

不,那不是现在,而是二十多年前,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在这间琴声缭绕的屋子里垂首而立。

风大起来,他留下来。你让他留下来或直接就是他不再离去?已经无从记忆。夜深了,他睡过去,头颅抵紧你的胸窝。你无所不在的气息却让他一次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正在梦中吸吮你的双乳,你给惊醒了,满面含羞却又不忍推开。是的,一个孩子,而且,梦中。你一下下抚摸他的额头、颈上的茸发,又亲吻他的眉毛、眼睛……多么热啊,这个秋天的夜晚宛若盛夏。你的臂弯是幸福的摇篮,是人世间最大最香的一块生命的糕饼。他试图咬一下:轻轻一口,稍稍用力……你开始呻吟。你的呻吟让少年——也许是一个青年或中年——梦境中的年轮缓缓转动模糊不清——血脉贲张。就算一个少年吧,这少年出奇地顽皮和执拗,让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你洁白的牙齿在那一刻美极了,你用它咬一下少年的头发、手指和随便什么地方。

你如花的胸窝上印遍了他的嘴巴、眼睛、头廓、十指和双颊。你如同雏菊一样的体息弥漫了整个夜晚、整个生命。

……恍惚中两个人在琴声里越走越远,最后一直走到了海边。两个人徘徊了许久,一会儿站立一会儿奔跑。好像倚住了一棵红叶李,你们久久地相拥。风大起来,往回走。琴屋或其他的地方——只有一片星光从窗上洒下来,印在床上。在隐隐约约的晖光里,你们阅读、停息,把最隐秘最亲近的语言送进彼此的耳廓……后来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你们并没有走得更远。似乎是这样。秋天,或深秋。

从那一天开始,有一个人的胡碴变得更黑。乌黑如铁。

她用琴声告诉远方的亲人,自己的母亲:我在荒原上找到了自己的兄长,一生一世的旅伴和挚友。顽皮而深情的家伙,很棒的土著,根扎在土里的愣小子。这个人啊,可以绝对信任,可以一万次无所保留地将自己交给他。可是我们约定了不这样做——彼此谅解彼此宽容,装模作样信誓旦旦。不,我们极其认真。后来的恪守即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