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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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的园子该有一段宁静了,它将在一片安逸中等待自己的黄昏。我会偶尔地、时不时地想到斗眼小焕,想他那一对轻微的斗鸡眼,那副自命不凡的神气。前一段听说因为生意摩擦,一个合作伙伴竟然要追杀他。想想小焕东躲西藏的模样就忍俊不禁。我曾见过他那个反目为仇的伙伴:瘦瘦的,比小焕还要矮小,两眼尖尖,即便在平时也像受到了巨大惊吓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发誓要把斗眼小焕“剐成八瓣”。

其实斗眼小焕不宜于做个富人:关于匮乏与精神之间的关系的那套理论,对小焕起码是完全适用的。只有让他匮乏,让他远离奢侈,他才能活得像人一样——世上就有这一类人,他们只要腰里有了几个钱,就会结构出一段荒唐的生活。眼下的小焕基本上算是贫穷潦倒了,做大亨的尝试已告失败,虽然身边还勉强跟着一个半语子仆人,但那只不过是余下的一缕淡弱的尾音罢了。他通常对两种人的攻击是颇具才分的,一是女人,再就是以前的朋友。他对这二者的攻击痛快淋漓,往往让人觉得既击中要害,又十分解渴。他说玛丽是“馋死人不偿命的婊子”;骂肖明子:“别看一辈子吃着粗茶淡饭,实际上却长了颗邪恶的心灵。”他一再尝试用出色的口才去征服别人:善于背诵,能够让一些警句脱口而出,一只手掌像鸟儿扇翅一样在耳侧翻动不停……

园子里的安宁只是一种假设。从矿区回来的第二天,玛丽又开着那辆蓝壳轿车来了。她这次穿了一套庄重的深色西装,却仍然掩不住一身风骚。她喜欢像时装模特儿那样走路,努力突出胸与臀。她告诉,这次是到园艺场去,可忍不住还是要顺路到这儿看看。“很久没见了!”她伸出手,像过去一样微笑:“您瘦了,好像还有点……焦灼?”

她大概希望我变成那样吧。我没有搭腔。她自己倒算得上神采奕奕,楚楚动人。看着她,有时会觉得小平原上能够出产这么一位尤物,也着实不赖呢。说真的,她作为一个人而言,也像斗眼小焕一样,极富观赏价值。就像夹竹桃,有毒,几片叶子就可以毒死一头老牛,可它的花瓣仍然十分美丽。

我知道她为什么而来,只是忍住了不说。她也好像早已习惯男人的这种克制和矜持了,悠然自得,一双漂亮的长腿动来动去——用小平原上流行的一句话说,即是个“水灵灵的大闺女”。她长了一张真正的樱桃小口,平时就由它吐出一些言不由衷的假话。我喜欢这样一张小嘴。

“我还是担心你的园子,顺路赶过来看看。”

“真是一个可怜穷人的好孩子。”

玛丽尖叫一声:“哟,你是穷人吗?”

“比起你的那一大笔遗产,还有你的老总,我当然算是穷人。”

“真正的富有来自精神。”

“也来自姑娘。”

她瞥我一眼,那微微受惊的眼神在问:为什么?

我说:“一个人能和他喜欢的姑娘在一块儿,握住她们的小手,就什么都有了……”

玛丽高高的胸脯急剧起伏,咽了一口唾沫,抚摸着桌子……她抿着嘴,满意地笑了。

我却没有一丝笑容,说下去:“握着她们的小手,还要迷惑:这么漂亮的姑娘,真像一朵花,小脑瓜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邪恶念头?”

她愣怔怔的。一会儿,这个樱桃小口咧开了,嘴唇微微上翘,让人觉得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在那儿时隐时现:“你的黑胡碴真浓啊——你这人多么有意思啊!你说话真有意思啊……”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可我总想来找你呀!”

“是吗?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