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第4/5页)

“来过几次,都是为工作上的事情。”

“对,都是为工作上的事情,在荒郊野泊的一个茅屋里接头,就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还没等我解释,他又皱皱眉头:“真的,搞地下工作那会儿要选一男一女扮成假夫妻……”说着眉开眼笑:“多么有意思的年头啊,让我干,我就会找玛丽当搭档……你也该好好教玛丽几手,让她回头结结实实收拾老总……”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吵着:

“听说你常常跟分局的那个老疙接火?”

“我们见过一次。”

“嗯,那么就拜托了——给我捎句话吧!就说我小焕跟他誓不两立……也不知哪个狗娘养的向他隆重推荐,说什么‘很有可能小焕就是老碡’——你别吃惊,生气的事还在后边,你猜老疙说了什么?”

我听着。

“‘怎么会是小焕?怎么又是这个小崽子?’他跟我叫‘小崽子’……”

我笑了。

“你还笑,还有啦……”小焕拉着哭腔,“老疙直摇头,说人家老碡是‘大盗’,小焕只不过是个‘小偷’,不会是他……这家伙糟蹋人真狠!”

我觉得多年以来,真正气着了小焕的,应该是老疙的这一番话。他宁可当大盗也不愿做小偷。可他实在也只配做后者。现在回忆一下,连我也惊异于自己的忍耐力。我太能容忍了。虽然我们不止一次闹翻,可对方总能很快动手修复。我有时也深感茫然,不知有什么办法才能终止这种奇怪的关系。我已经意识到,这种关系会使我内心的秩序悉数破坏,给我带来真正的痛苦。面对着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我竟然无动于衷,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常常强调的道德感遇到了真正的考验,实际上我已经在有形无形地鼓励和怂恿这个家伙。这种鼓励是隐性的,合作却是显性的。我想斗眼小焕那些恶狠狠的话,也许正把人性中某些角落里的东西给翻腾出来了——只不过是揭露了一些正人君子某一个侧面罢了。在那种谴责和一迭声的辩解里,我不是也隐约透出了一点快意、一丝若有若无的附和吗?斗眼小焕实际上正与另一个更加隐蔽的“我”合作良好——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使我一阵厌烦。每每听着小焕那些肆无忌惮的、粗俗到了极点的攻击和诽谤,还有性的宣泄,好像受到了某种精神按摩似的,一种放松和愉快感让人不忍拒绝。

我这会儿终于没有让另一个“我”逃掉,伸手揪住了那片衣襟,不再放松。我发现当小焕颤颤抖抖地出现,并且身后还跟了一个半语子时,我心底的厌恶与欣喜竟然同时出现——一种可能来临的崭新的契机、一番奇异的精神经历,正一齐诱惑着我。小焕是一朵恶之花,恶得有魅力,这也是一个事实。总之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之期,这与那个矿区的账目需要当机立断一样。想到这里,我说:

“小焕,不要讲了,我想和你认真谈一件事。”

他止住了话头,愣怔怔地望着我。

“我想跟你商量——实际上这事我在心里酝酿了很久,已经有好多年了……今天总算考虑成熟了,我想告诉你:我要终止我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别来往了。”

“废除我们的友谊?”

“我们不要再来往了。”

小焕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心平气和地讲明白。我觉得这种关系损伤了我的心情,使我活得很不愉快,很痛苦;我也不适合做你的朋友。就是这样,真的。”

小焕好长时间没有做声。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我。后来他的眼睛终于一动不动地盯在我的脸上,像要好好研究一番似的。他这样研究了一会儿,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哼哼”着,转向旁边:“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