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故事(第3/4页)

我把小杆儿的话记下来。因为小杆儿不识字,我读给小杆儿听,让小杆儿按上了手印。小杆儿颤颤抖抖地在手上抹了点墨水,按了一下。余下的时间我一直在寻思,该怎么做这个事情、我是否有点莽撞?我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一定要做、要救人——小白如果在这儿,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第二天,那个连长和几个人到这儿来了。他们对我问来问去:什么时候走?到底要干什么?等等。他们问不出什么,又叫走了鼓额和小杆儿。鼓额回来时已经半天过去了,她告诉:他们一个劲地问你是从哪里来、到底来干什么?最后又把小杆儿单独留下了。

我和鼓额正说话,来了一个系着领带、非常文雅的年轻人。他请我到总经理的办公室去一趟。我随他走出下房,见小巷尽头有一辆轿车。我说:“路很近,就让我们走走吧。”他执意让我坐车,我还是拒绝了。

我往前走,轿车就在身边缓缓地开。窄窄的街巷上,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颈观望。

在一幢五层楼的顶层,我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老哈。我原想这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可见了面不由得让人一愣:一个五十五六岁的人,脸白得很,非常消瘦,下巴略有些歪,样子非常和善。他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口气就像与对方商量事情似的。他说:“听说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哩,俺这个集团最愿结交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好哇,咱大欢迎哩!”他随手把一个茶杯往这边推了推。我打开杯盖一看,原来是一杯浓浓的咖啡。我没喝。我心里琢磨的是,像这样一个心慈面软、面皮白净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运筹的心机,又怎么会重用一个连长?

“听说你关心年轻人哩,学问人都是这样。小杆儿,她现在成了孤儿啊,可怜。我整天忙集团里的事情,也没工夫问她怎样。下一步该送她进职工夜校哩,”他吸一口烟,“送夜校。我们准备把教育抓紧起来,这才重要哩……”

我特别注意到,老哈的手边竟然有一本厚厚的英汉词典。

他请我晚上一块儿吃顿便饭,再谈谈教育的事。我一脸惶惑地谢绝了。原来这是一个热衷于结交文化人士的企业家,当年还是一个“文学青年”——在他的自我介绍中,我惊讶地得知,二十年前他发表过几十篇诗文,直到现在还试着写书呢……我吸了一口凉气。既然如此,我想直截了当地问问他了,我说:“你肯定知道‘连长’是怎样一个人了,用当地人的话说,这是一个‘挨千刀的’。你准备怎么办呢?”

老哈的脸沉下来,然后眯着眼看我,说:“不错,这是一个坏人。可是你见过车前集团这一大摊子了吧?我想告诉你,没有坏人办不成事。所以我要用坏人,保护坏人,最后还要除掉坏人——只要是作恶的人,就没一个有好下场!”他说过之后,再不吱声。

我还想问他什么时候除掉“连长”?终于忍住。我太书呆子气了。

在分手的门口,他望着下房的方向,声音沉沉地说了句:“苦啊!就让我们一点一点来吧……”

他握住了我的手耸动一下。他的手十分柔软。

我回到了鼓额他们的下房,只有鼓额一个人忙来忙去。我问小杆儿呢?

“一直没回……”鼓额很担心的样子。

直到很晚了小杆儿才回来,见了我们总要躲躲闪闪。她差不多像一只小老鼠那样,一下溜到了自己的屋里。

鼓额走进去,屋里传来她们怯怯的说话声。后来就没有声音了。一会儿我听见鼓额在一声连一声地催促她,说了什么听不清。小杆儿没有声音。

鼓额出来,小声对在我耳边说:“坏了,连长逼着小杆儿写下了什么,还让她按下了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