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故事(第2/4页)

我们三个一块儿坐在地头歇息时,我发现自己全身都快要散架似的,又酸又疼;饥饿袭来,肚子咕噜噜响。鼓额妈从身后一个布套子里取出了一块玉米饼。我们一块儿吃起来。布套子里还有一点咸菜,一个装了凉开水的瓷壶。这食物让我觉得那么香甜,好像许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一餐了。鼓额爸说:“在这儿做活不比别处,肚里要实在些。”我看着这一大片玉米,问:“难道就靠你们两个人收它们吗?”他点点头:“不过要看天气哩。天气不好,事情急起来,老哈就会再雇人帮忙。种麦子时还会添两个零工。”

我又问起了小杆儿的事:“这孩子真可怜,她的手伤成那样,也不让她歇息……”

说起了小杆儿,两人都不吃东西了,半张着嘴,相互看着。我继续问,两个老人就一声连一声叹气。

鼓额爸说:“那孩子啊,这辈子完了。”

鼓额妈也点头:“完了……”

我又问,他们才告诉:小杆儿爸在世时她的处境还要好一些,她爸一死,这个孩子干脆就成了老哈家的一块抹布,谁都拿过来用一用。“小杆儿那时候才十四五岁吧,有人就来欺负她,她呜呜哭。爹实在没法儿,就把她领到了场院上。有一天夜里爹背着枪沿场院溜达,那个坏种又钻到窝棚里去。小杆儿哇哇一哭,爹背着枪就往回跑。那一天是个月黑头,她爹看不清从窝棚里跑开的人影,就紧着问小杆儿那个人是谁?小杆儿只是哭,一个字不说。她爹就追上几步,瞄准那个逃远了的人影打了一枪……”

我想起了那个连长:凶狠的大眼、鼓鼓的腮帮子……

鼓额妈又告诉:小杆儿一开始也跑过,她受不了这些折磨,一天晚上抱了东西,撒开脚丫子往南山跑了。可惜刚跑了一会儿就让连长领人抓回来了,一回来就把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身上再没一点囫囵皮。“俺来的那会儿她的伤才长好,一身的疤瘌吓死人。这孩子后背上的疤瘌有碗口大,你想想这孩子哪敢再跑……”

我实在不解:“就这么一个小姑娘,他们怎么就不放开她呢?”

“小姑娘肚里装了一些事儿哩。你想想,到哪一天她说出来,这一伙还不要吃官司?要不说他们死也要把她抓回来。有一阵他们怕小杆儿跑,就吓唬说:跑到天边也要把你捉回来,再跑一次,就把你腚上用火筷子烙上记号。她的腿就是那回逃跑让人给打断的……”

这该是我在大山里听到的最阴暗的故事了,可它就发生在眼皮底下。我把最后的一点玉米饼啃在嘴里,用力咀嚼……

这个夜晚,我尽管一再耐心地劝导和询问,小杆儿总是不愿开口。后来我把知道的一些事情说出来,只简单地复述一遍,问是否真的如此?小杆儿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摇头。我鼓励她什么也不要怕。她就哭了起来:一开始像蚊子似的,后来呜呜大哭,用溃烂的手去揉眼睛。她一哭,瘦骨嶙峋的身子就球成了一团。我想这孩子身上一定有什么重要器官受了损害,不然就不会瘦成这样。她的头颅显得很大,那是因为她的脖子太细了,肩头尖尖的。

她一边哭着一边盯着门口。她大概害怕这时候有人突然闯入吧。我安慰她,给她壮胆。最后她总算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2

那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是十五岁吧,一个夏天,大白天,那个连长就往她身上扑过来。她狠狠地咬了他,他就揍她。她的肋骨那儿差一点给打折了,疼得一动也不敢动。后来好不容易长好了,连长又来折腾她。她就告诉了爹。爹只得忍住,见了连长说:“连长,我给你跪个,啊?跪个还不行吗?”爹后来没有法子,就把她带在身边,看场院时也带在身边——这就发生了后来的事儿……那个连长只受了一点轻伤,好像是左胳膊出了一点血。连长恼恨至极,他把爹踢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