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第2/4页)

“你看见那架大山了吧?它的西面藏满了金子,也藏满了鬼魂。打大清年间里面就淘金,金子淘不完,人就死不净。眼下的淘金队一支比一支勇,一支比一支人多,俺走开的那一会儿,又去了好几支人马。他们都争着承包山洞,那些女娃儿啊,可怜巴巴,瘦得一手就能擎老高。她们也得跟上男人到那里找饭吃。她们家里人死了,哭干了眼泪也没人管,到后来还不是另一些淘金队把她们收留?苦命的娃儿啊,一辈子没个下场。俺这些人都是些软心肠,发了誓,一辈子不招女人跟俺受磨难。等大伙儿混好了,穿上千层底鞋,戴上狗皮帽子,围上狐狸皮围脖儿的时候,再找女人也不晚。那是人世间的宝物啊,你不能让她们也跟上遭罪。她们遭了罪就没完没了地哭,小嘴一瘪一瘪,泪就出来了。那时候啊,男人心口不疼吗?”

他的话让好几个人流下了眼泪,句句印在我的心里。我抬头看看老者,这时越发认定这真是一个好老人。我一声不吭地听下去。

“那些淘金的包工队,人送外号‘敢死队’,可怜哩!为几块金子敢死,可怜哩!要敢死就学李胡子,李胡子不敢死吗?他明明知道前面是一个死,就挺着胸脯往前走,头也不回。李胡子啊,临死以前还完成个大事儿。他死得那才叫硬气呢。他为什么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穷人?为了心里边的女娃?前边我说过,李胡子这个人不近女色,他从来不糟蹋女娃,别看是个英雄,弹无虚发。可是他把女娃都装在心里,都放在心底。他放在心底,轻易不把她们拿出来。这个好汉哪,爱惜全天底下的女娃,知道天底下的女娃都能迎着日头笑出来,这围遭才有太平。他就是求个太平,这才把个性命舍上哩。男人这个死法好。要不俺怎么说,这辈子就佩服李胡子呢!俺要恨的那个人、俺最恨的那个人哪,不瞒你说,兄弟,以前他们都跟他叫司、司令,如今也许坐了官府——这人就是李胡子的拜把子兄弟哩。如今有人说起他们,都说:‘他那个拜把子兄弟啊,太认老理儿了。’要我说啊,那可不是认‘老理儿’,那是一肚子坏下水,心里嫉恨李胡子哩!想一想吧,一山不容二虎,两英雄尽管是拜把子,一个还不是死在另一个手里!有人说,是他那个拜把子兄弟亲手用枪打碎了李胡子的脑壳,我说不是哩,一是一二是二哩,传说归传说。是拜把子兄弟让手下人干的。那时候王八崽子闭上了眼,不忍心去看哩。枪响了以后,拜把子兄弟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哇哇大哭,好几天不吃不喝,狗娘养的这也都是真哩。不过这事儿实说起来,还不等于拜把子兄弟亲手杀了李胡子?该这样看哩!”

满场的人都咬着牙关。大家拍打着膝盖说:“是啊,该这样看哩,该这样看哩……”

2

在一阵阵唏嘘里,我仿佛看到了六月落雪。那个不知听了多少遍的李胡子的故事,这一次在胸间拧成一个疙瘩,硌得人心疼。

正这会儿有人吆喝了一声:“取酒的人回来了!”一伙人全站起来,有几个往前迎了几步——我一回头马上愣住了,差点喊出声来!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来的人当中有红脸老健、老冬子和苇子!苇子正歪着身子,肩扛一个大酒篓……一些人把他们围住,我站在稍远一点。这时候老健第一个看到了我,大喊一声跨了过来。我在他挨近时使了个眼色,他马上换了副神情,蔫蔫地说:“你这个人……我以前好像在路上见过哩,”说着伸手指指我对苇子几个人大声说,“肯定是见过他,瞧他怪面熟啊!”我点点头应道:

“我也觉得你们几个面熟!这一段过得还好吧?”

苇子和老冬子放下酒篓走过来。他们对我使着眼色,点着头。苇子哑着嗓子说:“俺有个兄弟,戴了眼镜,比你个头矮些,你赶路时候可见过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