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第3/5页)

河谷两旁的梯田在这一带称得上是最好的土地,可这会儿上面的庄稼又瘦又小。田里没有多少人做活,显然这些土地基本上被遗弃了。过去山里人会把每一棵庄稼照料得无微不至,得到的却是一份艰难的日子——令人悲哀的一个事实是,有时候庄稼人也会厌弃土地。山坡高处那些被地堰围成一块一块的梯田都属于褐土,它们大半都是薄层粗骨褐土或淋溶褐土,不太适于耕作。在钙质岩丘陵顶部,这种土质是最多的,可是他们硬是花去了几十年的时间,用汗水将其浸润得变了模样:把捡不完的砾石倒进河心,把山下的肥料担上来,最后竟然可以在上面播种麦子和玉米了!可惜就是这些人,现在回过头把那些当年花了无数血汗、费尽时日垒好的石堰统统毁掉了……雨天来临,梯田上几尺厚的泥土开始顺流而下,一直泄进下游的河道,再由日夜不息的河水把它们送进河湾、送进大海……

从平原上来这里打工的农民分长短期两种。长工的生活稍稍得到了改善,散居在山沟的村子中;短工只好自己动手,在工地附近用秸秆搭一些铺子。他们一般都带来了自己的家口,把家中最常用的东西也如数携来,如风箱、大铁锅,以及面粉和瓜干等等。草铺旁边还开垦了一些小片菜地,种了菠菜、韭菜、萝卜等。

我沿着一条崖畔的窄窄小路往东南方走去。整整走了半天,中午时分稍作休息,下午接着赶路。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又看到了一些稀稀落落搭在河谷流沙上的铺子,心里一阵高兴。

我在这里开始了逐一询问,令我惊喜的是,这里终于有了那片平原上的人——有的竟然就是我要找的那个村庄的人!他们喊着:“柳棍,那是我们庄啦!”

当我问起鼓额一家时,有人喊着:“天,这一家子早走了,跟上几大家子一块儿走哩。”

我的语气急切起来:“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伸手指着西边苍苍茫茫的大山——那是险峻的砧山山脉,“早翻过大山了!大概往远里去了……”

“他们为什么要去那么远?”

“为钱嘛。山那边有南方来的淘金队,那里招做杂活的人。谁都留不住他们……”

我半晌不语。

“你是他家亲戚吗?城里亲戚?”

“是的……”

我这会儿心里盘算着是否翻过砧山山脉——那可能要花费许多时间,从这里翻山后再进入采矿区,至少也需要七八天吧。看来此行只好先停下来,我要从这儿折回了——需要去完成此行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找到小白和老健他们……而后我会把园子里的一切稍作安置,寻一个更充裕的时间再去大山西部。

3

下面的一段路程让人既谨慎又兴奋。我在心里忍不住念叨起几个人的名字,不知分别以来,小白几个人是怎样度过这段日子的?我和朋友们没有他们的任何音讯,因为各种联系方式已经切断,彼此真的成为一个个孤岛。他们也未必知道我后来的处境……整个事件一定会以某种方式了结的,我一直在想如何凭借自己以及其他人的力量,来援助这些无辜者;我不信如此的不义和黑暗竟可以长存下去。我见到小白他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商量整个计划:从哪里着手、怎样开始?一切都不能贸然行事,不能有一点莽撞——在这些方面小白应该是一个经验丰富、十分沉着的人。我甚至想过,目前他与朋友的处境,或许也是他早已预料的一个结果、一个过程?因为在长期的交往当中让我深有感触的是,小白虽然在年龄上小于我,但在某些方面已经拥有相当复杂的经验,有着并不单薄的阅历,有着相当严整的判断和运筹能力。我想听听他的意见,他的下一步决定,特别是——我应该做些什么、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