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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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斗眼小焕结束了纠缠时,我在心里琢磨着怎样离开几天——一方面想让他下次扑个空,再就是无时不在的隐忧让我不得安宁。武早和鼓额,小白和老健,他们都让我牵挂。我不能永远面对这沉默的夜色啊,这会让人望眼欲穿,让人双眼生翳……为了不使四哥夫妇焦急失望,我只想离开很短一段时间。先去鼓额的小村,那儿离这里只有二十多华里。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四哥,但没有说出的是——我正想怎样绕路去寻小白他们,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甩开集团保卫部的暗桩……四哥马上说:

“你走吧,小焕来的时候我就说你回城了。”

“鼓额这孩子太不让人放心;还有,我该去看看她的老人……”

万蕙说:“对啊,你该去看看他们了。快去吧大兄弟……那小姑娘太可怜了,你代我跟她说说,就说‘快回来玩哩,想她哩’,她来了咱又是一大家子了,熬一大锅鱼汤喝……”

我收拾行囊时,四哥就在一边看着。他大概在想:不过是二十里路嘛,还用得着打点行囊?万蕙拿来一些水果放在背囊里,又找来了一点酒。四哥在一边看着,跑回去取来两块锅饼……我的行囊给塞得鼓鼓囊囊,放在了一边。

四哥突然想起什么,提醒我说:“这时节要早回,那些矿区的人来谈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啊!”

“我在外面待不久的,你放心。”

“我指的是土地赔偿的事,你不知道,南边村子和园艺场,都开始坐下来一笔一笔谈了。那些家伙说不定就要跟咱接头。咱不贪图钱财,只求个公平……”

我点点头,掮起了背囊。

先是向西,然后一直向南。一路上想:拐子四哥、万蕙,还有斑虎,我们就是这样风雨飘摇的“一大家子”!在短短的时间里,我们竟然散失了好几个兄弟姊妹。武早、肖明子,特别是鼓额,她几次遭遇不测——每想到这些我就一阵阵难过。多少人在保护这个不幸的孩子,大家似乎都倾尽了全力,可就是挽留不下。这不仅让人忧伤,而且让人深深地怀疑,怀疑这片古老的土地,她的滋生力和保护力——有时她竟然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好像我们一开始就不必种植鲜花,也不必等待果实,沦落才是一种必然。

由鼓额又想起了少年时代的音乐教师——她的样子很像肖潇,乍一看两人就像亲姊妹!可她们的命运又多么不同。此时此刻啊,我的老师又在哪里?当年,一种怎样的绝望和悲凉才使她愤然离去,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声息?我不知多少次这样问着,难以回答。这么久了,大概只有神灵才能知道这是怎样的忍受,怎样的折磨。一个女子对磨难、困苦、不幸、残酷的报复与记恨,这等等一切造成的不可平复的伤疤皆能忍受,这是可能的吗?这一切宁可加在我这样一个林莽少年身上、一个在大山里挣扎的流浪孤儿身上。所有的男人都应该深刻自省,并以一生的苦行来抵消罪孽或其他。虽然这并非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但仍不同于饮鸩止渴,我们或将由此摆脱可怕的人性的泥潭。让我越来越无情地剥除和剖析吧,让我拥有这样的勇气吧。

近四十年的艰难行走,茫然无定的行程!我曾跨越过无数的河流和山脉,让夏日阳光把周身的皮肤晒得像棉絮一样脱落,让荆棘撕破全身,好像死而无悔。时至今日,我还在继续寻找和祷告,从春夏到秋冬,从雪地到泥泞,带着浑身伤创和冻疮继续追赶。

如此艰辛的奔波,在许久以前是为了活下来,在今天是为了摆脱苟活。即便信誓旦旦也难以阻止苟活。你于几十年的奔波中活了下来,剩下的里程却依然艰难。昨天构成了珍贵的一页,而今却要继续挣扎。那些巨大的愧疚对你来说既沉重可怕,又值得收藏。你在日后还会明白:罪孽何时何地都会降临,就像一片黑云随时都可能化为冰雹雨雪一样。你因此而不敢稍稍轻浮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