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寻(第2/6页)

在这个世界上,谁会相信你呢?你又需要谁的鉴定呢?

当年我虽然势单力薄,却对鼓额的父母亲口说过:我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这个土地上长出来的、像青草一样淳朴的小姑娘,甚至因为营养不良而没能正常发育。我们的小茅屋将尽其所能帮助一个穷人的孩子,如此而已。我们只有这样做了,心里才会安定。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们,小白,老健,苇子和老冬子,一个一个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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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这些村庄太熟悉了。这儿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株树木我都相识。瘦骨嶙峋的狗赶过来,孱弱的身体扭成了花儿。街巷上有一些晒太阳的老人,他们专心吸着烟锅,有时拔出来相互礼让。小村是青石砖块、特别是泥巴堆成的:泥屋顶、泥墙、泥路,砖石并不触目。远远看去很像陈旧的黑白电影里的镜头:淳朴、安详、古老。这些矮小的土屋里都有一个占去了很大面积的火炕,它是人们最喜欢的。冬夜,它散发出的热量驱走了严寒,一家子人包括猫和狗,尽围炕上;有时到了酷冷的四九天里,冰挂三尺,连栏里蹿出的猪和鸡也凑上来。他们拉故事、听书,闻着旱烟味儿,感受着一份特殊的安逸。

小村卧在一个大沙岗下。很早以前沙岗离这个村庄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老辈人说大约是五十里吧,可由于西北风的驱赶,沙岗正逐渐往东南方移动,以至于移到了村头。从一道道沙丘链在这片平原上移动的痕迹可以看出:如果缺乏植被,它们每三五年的时间里就可以移动一华里远。最后移动的速度或变得缓慢,或进一步加快,这要看当年的雨水怎样,看沙岗上的杂树和草多不多。一些可爱的白杨是沙岗上惟一的乔木,它们长得挺拔直立,淡青色的树皮给人温煦和洁净的感觉。

村子有一个奇怪的名称:“柳棍”。名字的起源已经无从查考了。在这片平原和南部丘陵地区,会让人觉得所有的村名都富有诗意,它们显得多趣而奇巧,使人钦佩这里曾经拥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比如说离这里不远的那个村子叫“撇羊”——一只羊,极有可能是一只白羊或黑羊,曾被主人遗忘在原野上……多么有趣的、遥远悠长的情景和意象。从这里再往北,离芦青河入海口不远的那个小村的名字叫“灯影”。从地理位置上看,很久以前那个村庄坐落之处必是极其荒凉,因为离大海很近——人类在过去的居住习惯与现在恰恰相反,他们常常躲避着大海,所以古代那些繁华的都市大半远在中原或西北,总之要远离浩瀚的海洋——这些村庄在海边茫野上,夜晚,行人远远地看到一点灯火,就叫它“灯影”。

村名形成的原因很多:某一趣事、人物,都可以成为一个名字;它是一种取代、一种迁就和一种认同。一个符号就能把事情讲个清楚明白,透露出传统、秘密和渊源。眼前是“柳棍”,走在街巷上,就想找到很多的柳树——结果相反,这里的白杨和榆树居多,大半是苍榆,只有很少的几株旱柳。还有几棵抱栎,一棵青冈树,都属壳斗科,样子与以前看到的檬栎和柞树非常相似,它们的种子富含淀粉,在饥饿的年代里就成为穷人的美食。长得最旺的一种树木是加拿大杨——它在很多村庄里都长得油旺旺的。这种树木质疏松,没有太大的用处,不过在贫瘠的土地上总是活得很好。这是源于欧洲的一个杂交品种,在这个平原上刚一落脚就迅速繁衍开来,成了穷人的树。

我径直走到那个窄窄的巷子里,寻找那棵大槐树旁边的人家。迈进巷口,脚步开始变得沉重,心里却一阵高兴。我想立刻见到鼓额……几年前也是这样,那次我在这儿受到了热情的、小心翼翼的迎接。还是那扇黑乎乎的小门,小门的左边一扇朽掉了一角。我敲门,没有反应,后来才发现门上挂了一把大锁。我站了片刻,又在门前徘徊了几步——我想他们可能出门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我把背囊摘下坐了。大约过了一小时左右,我终于想起问问邻居:前前后后几户人家全都一样,户户大门紧闭。我不得不重返街巷,去找那些晒太阳的老人。他们都不知道谁叫“鼓额”,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是我们小茅屋为她取的外号!我说就是那个在海边做工的小姑娘……一个老人睁开大眼:“噢,他们家呀,锁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