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第4/9页)

不过,现在我来到这里,我在曼哈顿的六月酷暑里乘坐人潮汹涌的地铁,流汗咒骂,七小时之后,啊,伙计,凉爽的海风,又见到了大西洋,夜晚,满天的星星,我转身回顾桥楼:在闪着蓝色微光的地方,熟练的水手掌握着舵轮,眼睛盯着指南针;那里,大副或船长正站着思考,或者透过望远镜眺望沉沉的黑夜;在我们的两侧,你能看见其他船只冒着浓浓的黑烟,这是大型的一号护航船队。

船尾瞭望台的水手们警惕关注和议论着一艘传奇般的德国战舰,如果它发现了我们,只需要在很远的地方守候着,仅用远程炮弹轰击我们,而我们巡航艇的火炮甚至不能接近他们(你能看见远处那些巡航艇,一会儿被海浪抛起,一会儿陷入了浪谷)。早晨,新的海域。

四点至八点守望是任何轮船上最有意思的守望时间。白天的舱面工作四点半结束。通常,早晨七点半我在船头警戒,就站在轮船前面的顶端(艏),观察海水和地平线,看看有没有水雷、潜望镜伴流或者其他任何可疑的迹象。多么壮观的地平线!大海是我的兄弟……从来没有到过大海的人不知道,当你外出到了真正的深海,那水是纯蓝的,没有一点点绿色,深蓝深蓝的,天气恶劣时,会有白色的泡沫,童贞女马利亚的颜色。因而,也许葡萄牙和地中海的渔民向马利亚祷告,晚间称她为大海之星,或斯特拉·玛丽斯,也就不奇怪了。罗杰·马里斯 [8] 能在海面上本垒打吗?犹大说海浪泛起的泡沫出自他们自己的耻辱 [9] ,他不是挺可爱吗?(《犹大书》第十三章)不一定,想想大自然吧,想想她的生生死死。尽管蠕虫会逐渐侵蚀人体,焦虑的肉瘤会越长越大,但是人类的羞耻与大海老兄那样一个成天疯疯癫癫的老头的种种极度折腾之间有什么联系呢?谁给那 艘老爷船船底房间的地板塞上了塞子?支离破碎的光斑多圆,好一个斯拉夫平原,尽管时不时冒起白色的浪花,船艏外翻卷的浪头有些很有成吉思汗的风范……除了坚守岗位,几个钟头里目不转睛、只盯着大海看的船头瞭望员之外,还有谁会告诉你这些?然而(有时)更牛的是桅杆瞭望台观察员,他们能察觉数英里以外水面上的东西。海风有时卷起滔天的浪头,排山倒海,溅起绒毛般的浪花,随后让它们退去,汇入在无边水域的怒潮之中。小浪潮,大浪潮,嘿,这海就像干柴烈火,煞是好看,本质上却是乏味的,正如现在的我一般,定然成了某种无声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教训、智慧等,一切“那燃烧殆尽的”,“那不断变动的”马粪、大海及其所有的东西,它使你想到下面的食堂去喝三杯咖啡,或者三个警察,或者独自一人,告别漫无边际的宇宙,它毕竟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兄弟,平静或狂怒,它的脸上眉头会皱起或舒展。对于这蜿蜒曲折的条条浪线,我能做些什么呢?作为一个康沃尔海商和布列塔尼人的后代,面对所有这些有趣的和狗屎般的东西像花朵一样四处显露,打那以后,一切都毫无意义,天哪,狼狗的大海。

克莱德 [10] 湾的海岸以外怪石林立。奇怪的是,爱尔兰海是 绿色的。

感谢上帝,大海不是我的母亲,从不挑剔我的不是;也不是我的妻子,从不对我唠唠叨叨;大海是我兄弟,要么将我生吞了(不道歉也不耍花招),要么完全让我自由自在,随我像皮普一样,在桅杆瞭望台里,在桅杆顶上,摇晃,下沉,睡觉,做梦,天哪。巴迪·比尔从英国海军桅横杆端垂悬的双腿……

变化无常的大海,要么神圣要么邪恶,大海 ,除非我们拥有珊瑚礁的眼睛、以色列的手、菲尼亚斯 [11] 的脚,并且在前庭里有着细微的触角,否则永远也看不见海底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