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第2/9页)

我记得,一天早晨,父亲起床后,在奥松公园公寓套房的壁橱里发现了一些幼鼠,没有其他办法处置,只好将它们扔进抽水马桶。六月的太阳红艳艳,汽车在大街上川流不息,废气的味道十足,不过附近海面上一直有宜人的海风吹来,会立刻将废气一扫而光,另外,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

“可怜的小畜生,”爸爸说,“可你不得不这样做。”可是,他刚处置了那些小老鼠,就几乎哭了起来。“可怜的小玩意儿,太可怜了。”

“它们真可爱,”妈妈用小孩子一般的嗓音说,用英语说听起来傻乎乎的,但是用法裔加拿大人的口音说只会使你明白,在新罕布什尔州时,她是怎样一种小姑娘,她把重音放在“可爱”这个词上,就用英语的“cute [3] ”,但是在法语的语境和发音里,这个词包含着极大的和真诚的遗憾,觉得这样的小动物,长着傻乎乎的鼻子和胡子,竟然携带如此多的有害病菌……是啊,那些无能为力的白色小肚皮,瘦小脖子上的毛发在水中来回漂动……

还有一个夜晚,现在(一九六七年),我的猫死了,我看见它在天堂里的脸,就像哈里·凯里在电影《大探险》结尾时在天堂里看见他忠诚的黑人勤杂工的脸一样。我不在乎你爱的那个人是谁:你爱忠诚的、无依无靠的、容易信赖别人的人。

夜里,躺在我那张面朝大街的窗户旁边的卧床上,一想到这个世界的种种恐怖,在二十一年来上千种煎熬中,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我去全国海员工会大厦签署“乔治·威姆斯”号轮船工作合同时,在布鲁克林码头该船的大烟囱上看到了三架飞机的绘画,意思说他们在大西洋击沉了三架飞机,我感同身受……

二十一岁时,你会奔向你的姑娘。我奔向哥伦比亚校园看望约翰妮,终于在阿斯伯里帕克找到了她,她在祖母那里过暑假,她把耳饰挂在我的耳朵上,我们一起去了沙滩,整个下午都在一大帮女孩中间度过,她们问:“那是什么,吉卜赛人?”不过,这个吉卜赛人在生活中不会吃掉其他人。

“我会上一艘船,大概十月回来,然后我们在纽约一个公寓套房里一起生活,就在校园里,与你的朋友琼在一起。”

“你是卑鄙小人,不过我爱你。”

“谁在乎啊?”

我在父母家奥松公园的公寓套房里打点行装,准备大约一周后上船出海。早晨八点,突然有人敲门。门口站着的是大个子苗条。“走,伙计,我们一起去喝个一醉方休,然后赌几场赛马吧。”

“街对面有个酒吧,就从那里开始吧。至于赛马下注,苗条,等我老爸中午下班回家吧,他喜欢去牙买加赛马场。”后来我们去了。我,大个子苗条和老爸,一起去了牙买加,第一场赛马苗条先偷偷给他希望获胜的马下了二十美元的赌注,而老爸则在某匹马身上下了五美元赌注,投注前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琢磨《早晨电讯报》上的马赛成绩表。两人都输了。苗条口袋里有一品脱威士忌,我也有。这是战争时期,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我爸非常喜欢苗条。老天可以作证,赛马场出来之后,我们去了纽约城,坐火车回宾夕法尼亚车站,出站后,去了鲍厄里 [4] 。“锯末酒吧”和“萨米的鲍厄里傻蛋 [5] ”里声线粗哑的大胖女人唱起了《我的塞尔姑娘》,有个老“拖船安妮 [6] ”甚至坐到了老爸粗壮的大腿上,说他是个可爱的孩子,让他给买一杯啤酒。爸爸精疲力竭回家去了,我与苗条一起又踏进了夜幕……最后,他双手捧着脑袋(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大声嚎叫,说:“哎哟,我难受,我难受!”在海员工会附近的滨水区,他撞上了路灯柱。躲在小巷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他 那副熊样,六英尺五的大个,二百磅的肌肉和骨骼!那时,小巷里这些人在诺格伦主教的主持下,在海员工会大厦外建设一个海员教堂;许多年后,我在佛罗里达遇见了退休的诺格伦主教。不过苗条不需要进教堂。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将永远不得而知。我最后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是说他在东得克萨斯牧牛,这种说法也许不是真的。今晚他在哪里?我在哪里?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