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圆(第2/5页)

那时我也在酒桌上,我的眼圈也红了,但我忍着没让它掉下来,我就想着,都哭了就太不成样子了。记得祖父还在的时候是最厌恶过年哭的人了,而那时祖母不知为何倒是每逢春节必哭,那似乎像是一个仪式了,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我曾经怀着好奇心很想问一问祖母那些年为何总是哭,但后来问没问现已记不清楚了,倒是清楚地记得祖母在祖父下葬后再也没哭过,最后一次看到祖母哭是在祖父的葬礼上,我从外面赶回来,祖父的灵堂已经搭建好,祖母见了我搂着我脖子哭,含糊着说祖父住了几天院,输了多少瓶的血,临咽气前还惦记着我……我在泪眼模糊中看着祖母血红的眼睛,哭得早已掉不出眼泪来。

那时我感觉到祖母是脆弱的,我甚至还害怕她的精神往后会出现问题,会担心她就那么慢慢地萎靡下去,说实在话,那时我很担心她活不长久。

祖父去世后的某一日,与大哥去外地办事,在车上讲起祖父的病,他一边开车一边道,那时祖父住院了,他回乡下接祖母,祖母在车上很冷静地道:“你爷这次恐怕要不行了。”大哥说那时大家都没觉得祖父会离去,都觉得没多大问题,祖母就这么一语中的了。

我反复思考大哥那几句简短的描述,也就从中读到了祖母对生活的阅历、对祖父的了解,以及她深藏不露的坚强。

后来我又总想起祖父生前说过的话,那时他的二哥我的二爷爷刚去世,也是很突然的疾病,祖父千里迢迢奔丧回来,一边抽着烟一边和我们讲:“咱们家的老人没一个死得拖拖拉拉的,给儿女添麻烦,你看吧,等我死时也肯定痛快。”

那时大家都当说着玩笑。

祖父去世那年七十三岁,老家有俗语,七三八四,是说老人在七十三和八十四这两年是道坎,如果能活过七十三,那最少还能活到八十四。

祖父是除夕那天的生日,于是在那个春节到来之前家里人都商量着这个年好好地给祖父过个生日,可忘记是由于什么原因,那个春节我竟没有在老家过,待到过了春节我回到老家,出了正月十五,我又要到外地工作,就在临走前几天,祖父摔了一跤,腰摔坏动不了了,送去了医院。

我赶去医院见祖父一人趴在病床上,刚作了检查,家人都跑进了医生办公室。祖父看到我想要笑一下,可是身体过于难受,笑不出来,我看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坐在旁边陪他,他用很弱的声音问我是不是过几天要走?我点了点头,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没说,我就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没说话,而我却在那一瞬间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以及稍微泛红的眼眶。我说爷你先趴着,我也去医生那儿看看情况。

医生说祖父是腰椎间盘突出加腰椎管狭窄,无大碍,本来要手术治疗,但年纪太大了,怕下不来手术台,建议保守治疗。

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回去围在祖父身边宽慰他,过了几天大姑说她家那边有按摩治疗的医院不错,祖父就被送去了大姑家,我也启程去了外地工作。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一直在忙,偶尔给家里打电话询问祖父的情况,也都是说在逐渐好转,拄拐杖能走了,我也和祖父通过几次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又恢复了洪亮的声音,劝我别担心,现在能吃能喝。

夏天的时候我有机会回了一次老家,但是行程又很紧,我只是在夜晚去看望祖父。那时祖父已经从大姑家回来,我在厨房吃饭,祖父就站在旁边叉着腰和我说话,没拄拐杖,我说爷你现在不用拄拐啦?他笑着说快好了。而当我吃过饭回到屋子里坐时,就看到拐杖明明就在屋子里放着,我也就一刹那明白了祖父那种有点逞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