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风声(第3/7页)

疯女人的丈夫长得也很丑,和那个活着的儿子一样丑,整天和这样两个丑人生活在一起,这疯女人真够不幸的,我真有点可怜她。但当后来我见到过疯女人后,我就释怀了,原因很简单,她也很丑。

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成年女人的裸体就是疯女人的,这有点不太幸运。那是个春天,就是榆树长出榆树钱,柳树飘柳絮的时节,我折了一段柳枝想弄一个口哨来吹,可弄口哨是技术活,我脑子笨人懒,不但弄不成还把手割破个小口,于是我就一手拿着柳枝,嘴里含着受伤的手指去找别人帮忙,经过村口疯女人家院外时,猛地被从墙头蹿出的疯女人吓了一大跳,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她的裸体。

两个灰色下垂的乳房,小腹下一团黑色,由于没有准备,当时只看到了这些重点,但已经足够了。

疯女人的出现把我吓愣在原地,她却站在墙头哈哈大笑,然后手里拿着一个柳哨塞进嘴巴里吹起来,那柳哨的声音很尖锐,像是婴儿的哭声,她吹了几下后把哨子递给我,示意也让我吹几下,我却没敢伸手接,我其实是吓坏了,号啕大哭地跑了,边跑还边回头看,担心她追上来,腿都跑软了,之前唯一一次被追害怕到腿软还是一只大黄狗,而疯女人的模样比大黄狗可怕得多,她让我第一次具象地想到了鬼。

我没敢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只是每次路过疯女人家门前,都会绕道走,后来也听很多人讲过遇到疯女人的事情,有时她拿着野花,有时拿着向日葵,有时什么也不拿,要么笑,要么哭。疯女人每次跑出来吓人后,她的丈夫都会打她,有时甚至会用绳子捆上,而她的丑儿子又会把绳子解开,大家都说那丑儿子还是很孝顺的,大家也就渐渐认可了他,可还是会在背地里讲他的笑话,以及讽刺疯女人的丈夫,说让他年轻时那么特立独行,如今遭报应了吧?

那样的夜晚清淡得像一杯绿茶,少量的,多雨的。没有月亮的夜晚,黑得吓人。窗子里的灯光都熄灭后,最亮的地方换成了天上。星辰千军万马地挂在头顶,最明亮的那几颗仿佛离自己更近,再把眼睛使劲地往里看,那星星就仿佛是悬挂在头顶上,有很多黑色的隐线,错觉风一吹就会摇晃。

星星要是风一吹就摇晃的话,那地上的人肯定会看傻眼吧?但看着看着一定就会头晕,就像喝醉酒的人一样,天旋地转的。如果真的那样子了,一定要怪院子后面那一排杨树,它们是有风的夜里最不安分的生物。

在有风的夜晚,狗都不吠了,老实地钻进狗窝里,顶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哭也像是撒娇。人们的鼾声被墙壁阻拦了,钻不出去,有些人家的门不严实,鼾声趁机飘出去一些,但这些鼾声和梦一样轻飘,没重量,风一吹就散了。

只剩下院子后面那一排杨树,风一过,所有的叶子哗啦哗啦地欢叫着,它们在夜里都不睡觉的,住得又高,闲得很,就等着夜里风一来撒个欢。其实也像是在示威,对象是院门前那两棵树,一棵榆树,一棵柳树,它们之间隔着一整个院子,从来没交集的,但那些杨树生得高,可以把情况看得清楚明白,白天里人们都爱围着那两棵树打转,轻而易举地就忽略了它们,哪怕它们把腰板挺得笔直,也不生虫子,顶多能等来一头猪或是一群羊在它身子上蹭痒痒。

这些杨树在白天里受够了冷落,憋了一肚子气,到夜里就红了眼,借着风使劲地发出声响,哗啦哗啦的,把整个夜都搅乱了,其实就是给榆树柳树听的,欺负它们的叶子发不出那么大的声响。

榆树和柳树看来也不服气,第二天清晨可以看到院门前满地的枝条和落叶,那都是夜晚争风吃醋的后果。

杨树太年轻气盛了,身子长得太快就没脑子,村里人应该是被它们夜晚的响声吵烦了,在秋季来临之前,把镰刀绑在木棍上,还要站上凳子,把能够到的枝条都砍下来,晾干后当柴火用,那些杨树就像被去了势的男人,也像是被剪了毛的绵羊,再也嚣张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