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口(第2/4页)

马道口南侧是这座快速发展的小城的一处污点,在其他地方都迅速地盖起楼房与商场的同时,此处一直保持着它破旧的形象,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在火车经过的时候微微地晃动,门前乘凉的老人与洗衣服的女人还有胡乱跑着的小孩,与街对面50米处的高级宾馆形成鲜明的对比,宾馆的生意也不太好,可能是受了这一处的影响,装修再如何堂皇,也让人觉得是在强颜欢笑,如同一个隐晦又漫长的故事,一面是起始,另一面是结局。

“会好起来的,就快拆迁了,就是因为这块地价贵,所以才迟迟没动。”居民们不知是在哪儿听到的消息,或者根本就是在自我安慰。而老人们却总是在讲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故事,比如对面那家宾馆,原来就是当地著名企业的办公大楼,都上教科书了,后来还不是破产了?他们觉得,就算轮也该轮到自己身上了,不强求太多,拆迁后分到一栋楼房就行,也给这平静的日子添点光彩。

其实日子也不是一直都平静的,就拿前段时间来说,住在第二排房子的那个男人就出事了。

那个男人是修车的,有个媳妇有个儿子还有一个老母亲,一家人挤在2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灶台都要搭在屋子外。那媳妇可能是受够了这种生活,或者是厌恶了丈夫身上的汽油味,再或者是终于开窍了,领悟了生活的另一层真谛,总之,她和别的男人跑了,带她走的人肯定是比自己的男人有出息一点,人往高处走也算是常理。

媳妇走了后男人觉得自己太窝囊,太丢人,连班也不好意思去上了,再看一眼这破烂的家,对生活也就无望了。听附近的邻居说,出事那天夜里听到过男人在唱歌和咒骂,一听就是喝了酒的,那些骂媳妇的话他平时从来不敢说出口的。

男人喝多了酒后就躺在了铁道边等死,可是他躺的姿势不对,火车呼啸而过后,他失去的只有双腿,命却还在。

被高位截肢的男人现在整天坐在轮椅上,老母亲每天都会推着他出来吹风,他的目光里满是呆滞,像个老年痴呆的患者,没有一点生气,他偶尔也会开口说两句话,不过说的也都是平淡无奇的话,比如,“妈,今天风真大。”“妈,今天天真热。”“妈,咱们回去吧。”

男人的孩子今年七岁,还没入学,他有点傻,或者说是还没能意识到父亲如今的境况,他现在几乎没人管束,整天撒丫子地乱跑,他把父亲当成英雄,逢人便说:“我爸老厉害了!用腿别火车呢!”

他现在朝这边走来了,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不过说它是灰色的也可以,一条长裤子改成的短裤,还是西裤的料子,脚上趿着一双拖鞋,大得有点没谱,可能是他父亲再也穿不上的。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外八字,手臂在身体两侧大幅度地挥舞,头发看起来几个月都没理了,也有好一阵子没洗了,一绺一绺地随意组合,脸倒是还算干净,只是嘴唇上起了泡,上火了或是缺少维生素。

他来到看守铁道的老头的房子里,一屁股就坐在了唯一的椅子上。

“怎么来得这么晚?饭早都熟了。”老头关心地问道。

“被几个小孩围攻了,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他甚是得意地说道,意思是差点被打了。

老头从橱柜里拿出今早或是昨夜的剩菜依次摆在桌子上,半盘西红柿炒鸡蛋,一小碟咸菜,半个咸鸭蛋,小半碗酱,几根葱,还有落在饭桌上炙热的一缕阳光。

“吃过饭买个西瓜吃,天太热,别中暑了。”老头把目光投向路对面的杂货店,孩子的目光也跟着老头落了过去,筷子就停在了半空中。

杂货店门前放了一个洗衣盆,盆里注满了水,泡满了西瓜。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泡了一盆这个夏天全部的诱惑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