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传三篇 三、印度生活(第2/17页)

这位瑜伽行者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他的屋前,比一棵树还要寂静,简直像石雕的神像一般,因为树干固然纹丝不动,但枝叶还在迎风摇摆;而这个孩子,自从一眼瞧见此人之后,就像中了魔一般,被这个景象所迷,所吸,所拴,也一动不动地定住在那里。他见到一点阳光照在他的肩上,一隙阳光落在他的一只放松了的手上;他看到点点光明缓缓移去,而新的光点又照射过来,于是他开始明白:这些光线与此人没有关系;附近小鸟的鸣声、猴子的细语,与他亦无关系;落在圣者脸上,嗅他的皮肤,爬到他的颊上,而后飞去的那只黄色野蜂,也与他没有关系——林中所有一切的生物,皆都跟他了无关系。达萨感到,所有这一切,所有眼可见到、耳可听到的每一样东西,所有一切美好的或丑陋的、可爱的或可怕的事——所有这一切的一切,皆与这位圣人毫无瓜葛。雨不会淋着他,火不会烧着他。他周遭的整个世界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表象。这位王子牧童隐隐地觉到:这整个世界,只不过是吹在地面的一息微风而已,只不过是现在海面的一个涟漪罢了。他之意识到此点,并不是出于一种纯然的思维与推想,而是出自一种具体的震颤和微微的眩晕,一种恐惧与危险之感,同时也是一种热切的神往之情。因为他觉得这位瑜伽大师已经突破了世界的表层,越过了表象的世界,进入了存在的根基,深入了万物的奥秘。他已打破障碍,揭去了感官的魔网,抛开了光线、音响、色彩,以及知觉的游戏,进而安住在不变的本体之中了。这个孩子虽然曾经受过婆罗门的教导,得过不少灵光的加被,但他既无法以他的理智理解此点,更不能用语言加以申述。可是而今感到了它,就像一个人在极乐的时刻感到圣神的显现一般;而今他因敬畏此人而起的一种凛然之情感到了它;他因敬爱此人并渴望去过此人在此坐禅所过的一种生活感到了它。说来奇怪的是,这位老人却使他想起了他的出身,使他想起了他的尊荣。这使他十分伤感,使他定定地伫立在那丛羊齿植物的边缘,忘记了飞翔的小鸟和细语的树木,忘记了身边的森林和远处的牛群。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位圣者,完全被这位圣者的法力所攫,被他那种不可思议的沉寂和冷静所俘,被他脸上所现的那种澄明所吸,被他那种从容不迫的神力所慑,被他那种彻底奉献的精神所镇。

后来,他说不出他在那座茅屋那里究竟待了多久的时间——不知到底是两三个小时还是几天的时光。当他脱离那种法力的吸引,不声不响地穿过那丛羊齿植物,踏上走出森林的小道,终于回到那片开阔的草地和牛群之时,他根本不晓得他做了些什么。他的心灵仍在迷惑着,直到一个牧人骂了他,他才真正清醒过来。那位牧人对他非常生气,怪他去了那么久才回来。但达萨只是瞪着大眼讶异地望着他,好像根本不知人家在对他说些什么。那位牧人被他这种怪异的眼神和严肃的表情吓住了,于是惊问道:“我的老弟,你到哪里去了?到底是见到了神还是碰到了鬼?”

“我到树林里去,”达萨说道,“有件事情将我吸引过去了。我本来是去寻蜜的,但我忘了寻蜜的事,因为见到了一个人,一位圣者,一心不乱在打坐或祈祷,而当我看到他脸上发光的样子时,我禁不住定定地站在那里察看,看了很久时间。今晚我想再去一次,同时带些礼物给他。他是一位圣者。”

“好吧,”那位牧人说道,“带些鲜乳和奶油给他。我们应当敬重圣人,尽我们所能供养他。”

“可是我该怎样向他打招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