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传阅函件(第4/11页)

我们厌恶历史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们对于曾在我们教会组织成立之前的那个堕落时期颇为流行的那种历史著作,一向抱持传统的、故而也是合法的怀疑态度。由此而来的结果是,我们对于那种所谓的历史哲学——黑格尔是位最出色、最危险的代表——没有一点信心。到了下一世纪,它不但大大地歪曲了历史,同时也破坏了一切真理的探求。在我们看来,偏向此种虚假的历史哲学,乃是知识堕落和政治斗争时代——我们有时称作“战争世纪”、屡屡称为“副刊时代”——所具的主要特色之一。我们现今的文化、教会组织与卡斯达里,就是从那个时代的废墟之中屹立起来,就是从与它那种错乱或疯狂相抗而结果失败的斗争之中站立起来。

然而,我们的知识却傲慢地表示,我们面对世界的历史,尤其是面对现代世界的历史,心情上跟早期基督教的隐士和修士面对那伟大的theatrum mundi(世界舞台)颇为相似。对我们而言,历史是本能与时尚,是嗜欲、贪欲、权欲,是肉欲、暴力、破坏,以及战争,是野心的部长、腐败的将军,以及被炸都市的一种斗技场,而我们又颇善忘的是:这只不过是它的许多方面之一而已。尤其重要的是,我们忘记了我们本身也是历史的一个部分,也是成长的一种产物,因此,一旦失却继续成长和转变的能力,就得面对毁灭的命运。我们本身既然也是历史,就得为世界历史和我们的处身其中分担责任。然而,我们对于此种责任却茫无所知,实在严重。

且让我们一窥我们本身的历史,一窥现在这个学区建立的时期,一窥我们自己和其他许多国家的情形。我们的教会只是其中的一种——当下即可看出,我们的圣秩制度和我们的故国——我们所爱的卡斯达里,绝不是由像我们一样以超然于世界历史为荣的人们所建立的。我们的前辈和开山祖师们,系在战争时代末期的残破世界之中展开他们的工作。我们官方对于那个时代——大概始于所谓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所作的解释,几乎全是一偏之见或一面之词。我们解释说,心智工作在那个时代不受重视;大权在握的统治者们将心智的本身视为一种低劣的武器,只是偶尔用用而已。我们说此种态度是“副刊”腐败的一种后果。

说得好——那个时期的反知性而重兽性,如今看来,可谓如在目前。我称那为反知性,无意否定它在心智与方法学方面所做的重大贡献。只是,我们在卡斯达里接受教育的人,多以真理的追求衡量知识的要义,而当时所显示的那种知识与真理的追求似乎并无共通的地方。不幸的是,那个时代没有坚定的道德秩序用以对付由于人口迅速膨胀所导致的巨变和混乱。那时所剩的一点道德秩序都被当时的标语口号压倒了。而那些斗争亦在它们本身之间形成了怪异而又可怖的冲突。跟四个世纪之前由路德导致的那个教会分裂时期一样,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到处都有战线形成;到处都是壁垒分明,互不相容:老年与青年互斗,祖国与人道相争,赤色与白色厮杀。对于那种赤、白标记的机势和力量,对于那些战斗呼号的真意,如今的我们已不再能够重建了,更别说是理解和共鸣了。我们发现,就跟路德时代所见的一样,整个欧洲,可说是大半个世界,都可见到教徒与异端之间,青年与老年之间,过去的拥护者与未来的支持者之间,都在不顾一切地彼此火拼。他们的战线往往突破边界、国家,以及家族的范围。我们不妨相信的是,对于绝大多数的战士本身而言,至少是对他们的领袖而言,所有这一切莫不皆有高度的意义,正如我们无法否定的是,为这些冲突发言的许多人士,莫不皆有一些坚实的信念,莫不皆有一些理想观念——正如当时的人们所说的一样。到处都是战斗、杀戮、破坏,双方都说他们是替天行道,都说是为了上帝而打击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