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传阅函件(第6/11页)

且让我撇开历史,做一个结论。所有上述各点,对我们当前的意义是:我们的制度已经过了它的绚烂时期,它已在某个时期之前达到了神秘的世界历史游戏有时容许美好事物达到的那种幸运顶峰。目前我们已在走下坡路了。我们的前程也许还可展延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不论怎样说,今后再也不会有比以前更好、更美、更为可意的景况可以指望了。今后的路是下山的路了。从历史的观点来看,我相信我们已经到了成熟腐烂的时候。无疑的,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但这不是今天或明天,而是后天的事。我这个结论,并非从对我们的成就和能力作过分的道德评估而来,而是从我看出已在俗世进行的运动而得。危急时刻已在接近之中,恶兆随处可见,世间的重心又要转移了。改朝换代的事儿就要来临了,战争和暴力势将难免了。来自远东方面的风暴,不仅威胁到我们的安宁,而且会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和自由。纵使我国在政治上保持中立态度,纵使我们全国上下一致坚持传统路线(事实不可能)并继续努力效忠卡斯达里的理想目标,亦属枉然。我们在国会的某些代表,已在表示卡斯达里是我国颇为靡费的奢侈品了。我们这个国家不久就要被迫认真重整武备了——当然只是为了自卫而备战——大量节省开支,自然在所难免。尽管政府对我们非常仁慈,但大量的节省开支对我们将是一种直接的打击。我们的教会组织及其所做的文化延续工作,一向以尽量少用国库的钱为原则,这是我们值得自豪的事。比之其他时代,尤其是副刊时代的初期,在那些漫无节制的大学,那些为数颇众的顾问人员和那些所费不赀的研究机构上面所花巨额开销,这笔款子实在并不算大,而比之战争世纪消耗于战争和军备的数字,更是微乎其微。然而,要不了多久,那种军费开支又得列为当务之急了;那些将军们又要控制国会了;而当人民面对此种抉择:究竟是牺牲卡斯达里还是让他们自己置于敌人的炮火之下?当此之时,我们当不难想象他们将做何种抉择了。毫无疑问地,那时将有一种好战的意识形态抬起头来,而大力宣传的结果,最先受到鼓动的,将是青年之人。而后,学者与学术,拉丁与数学,教育和文化,将视它们是否符合战争的目的而被规定存在的价值。

波涛已在升起,终有一天会将我们冲掉。那也许是当然的结果。不过,敬爱的同事们,目前我们仍然拥有那种抉择与行动的有限自由,而那正是人类的特性,也是使得世界历史成为人类历史的所在。我们仍然可以依照我们对于事件的了解程度加以抉择,仍然可以依照我们的警觉和勇敢程度加以取舍。如果我们愿意,我们不妨闭起眼睛,不睬不顾,因为此种危险距离我们还遥远得很。我们如今身为导师的人,将在此种危机接近得人人可见之前,在平安中完成任期,并在平安中安详而逝。但对我而言,相信对于他人亦然,不昧良心而能心安理得,恐非易事。我就无法认为风潮来时我已不在人间而继续执行我的职务,而继续玩弄我的珠戏。在我看来,事情已经相当紧急,我们应该赶快振作起来,因为,尽管我们不是政治人物,但我们既不能与世界历史脱离关系,故而也就不能袖手旁观。因此,我在这份备忘录中,一开头便表示我担任导师的能力有了破绽,因为我无法安安稳稳地服职而不挂虑这个未来的危机。我可以不想:这个灾难会以何种形态发生在我们大家和我自己身上?但我却无法不问:我们要怎样做,我又该当如何,才能面对这个危机?关于此点,请容我略加申述。

我无意提倡柏拉图的政治主张:国家应由学者或哲人统治,因为柏拉图时代的世界还很年轻。柏拉图虽然算是某种卡斯达里的开山祖师,但他却不是卡斯达里人。他是皇家的后裔,生来的贵族。就算我们也是贵族,也有贵族的气质,但我们是心智上的贵族,而不是血统上的贵族。我不相信人类教养一种同时也是理智贵族的世袭贵族。那是一种非常理想的贵族,但只是梦想而已。我们卡斯达里人不宜于做统治的工作,因为我们都是已经开化的人,都有高度的智力。假设我们不得不治理国家大事的话,我们将不会运用真正统治者所不可或缺的那种武力和天真。尤其是,假如我们那样做的话,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疏忽我们本来的田地和真实的关注,亦即培养一种模范性的文化生活。治理国事虽不像某些自负的知识分子所想的那样需要愚鲁或老粗的气质,但不仅需要有全心全意地乐于外务的习性,亦即要有使本身与外在目标认同的性向,同时还要有一种毫不迟疑的果断精神,亦即为求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的本领。而这一切却是学者(我们不想自称哲人)所不能有、所不会有的特性,为什么?因为,我们不但认为冥想重于行动,而且,我们亦已学会,在为了达到目标而选择手段时,势必要尽人智之所能而小心谨慎,而步步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