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虫子有关的事(第2/13页)

“我总共喊了你三次,”她挥舞着当拐杖用的棍子说,“你都没醒。”

句了瞟了她一眼,又升起那个疑问,随即又觉得羞耻。

“谢谢妈妈,”他直起腰来,“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了,往往沉湎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句了仍然去那树下,现在没有了青虫,就只是发呆。发呆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上午就完了。这种时候,他特别无忧无虑,觉得自己浑身透出青虫的风度,只是没有那么漂亮,那么庄严,或许稍嫌呆板一点。

太阳下面,妻子的影子慢慢挨拢来,她轻声说:

“有一个人,从来没见过,他在街上对我说,他要约你去瓦片山上养蚕,他说那里漫山遍野全是桑树,气候也适宜。这个人我怎么会从来没见过呢?他说和你倒是很熟的,是在桥上认识的,当时很多人在钓鱼。”

“他没说什么时候来吗?”

“没说。他说他目前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他这个人行踪无定,做事又没有恒心,所以他必须找个搭档,使自己事业有成。我不太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呢?”

“他的样子不太踏实,说话时打着轻飘飘的手势。”

句了心里涌起一种模模糊糊的东西,他感到喉咙里哽咽起来。他并不想去瓦片山,尤其是现在,但是站在树下,听妻子讲那个人的事,无端地就感动了。

“那个人轻轻飘飘……”妻子很疑惑。

句了原先在城里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是推销皮革,工资很高,还有奖励,可是五年前,他忽然因病退休了。他因病退休后不久,妻子也因病退休了。一得知他俩因病退休的消息,母亲立刻不由分说地搬到他家来住,他虽心里很不情愿,但碍着面子,而且母亲又十分起劲地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他也就无话可说了。但是母亲前不久出门跌断了腿,终日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性情就有所改变,她变得稍微有点多嘴,而且有时直接就讲出句了心中的念头,这也使他大不高兴。不高兴归不高兴,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又住在一个屋里,他也不想自寻烦恼,于是句了便想开了。当然母亲也并非那种一意孤行的女人,有时候,她看出自己的谈话不受欢迎,便及时沉默了。句了的妻子是非常了解句了的,所以她听得懂母亲那古怪的话,她既不反对母亲,也不反对句了,她是个骑墙者,为了这一点,句了偶尔也对她有点不满,可她还是照旧。

“婆婆说的,不正是你所想的么?”她总是这样说。

近两年来,句了的生活越来越单调了,刚退休时,他还画点画,练练字,时间也比较容易打发,可后来他就不怎么画,也不怎么写了,时间变得暖昧起来,到底是长还是短往往搞不清。在他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大的事件了,要说有的话,青虫可以算得一件大事,那一段时间,他确实被吸引了一阵子,随着虫子的死亡,小小骚动也平息下去了,他坐在树下发呆。然而妻子又提到了一位养蚕人,那个人果真是养蚕的吗?他又怎么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兴趣呢?他不想和妻子谈,也不想和母亲谈,烦闷起来便往外走。外面人群熙熙攘攘,机动车弄得街上灰雾冲天。糊里糊涂地就进了一个卖竹制品的店子,老板娘正在织一件纱衣,头都不抬,聚精会神的样子。

“你有养蚕的打算吧?”老板娘忽然就开口了,并不看一眼他。“与那有关的是桑树,我的后院就栽着一棵,你跟我来。”她起身领着句了,穿过黑洞洞的过道往后面去,喉咙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后院很大,很凌乱,养着一些鸡鸭,摆着几个废纸箱,院墙下面确实有棵小桑树,桑树长得不太好,病恹恹的样子。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她又要他去看她的蚕子,他们又折回来,穿过黑洞洞的过道去了一间阴暗的小房间。她从五屉柜上头拿下来一个大纸盒,纸盒里放了一些桑叶,爬满了瘦瘦的蚕子,这是些营养不良的蚕,有的一动不动,正在蜕皮,桑叶也不太新鲜。句了突然一阵恶心,就掉转了头,假装看墙上的相片。相片上面全是些无精打采的人,又像有满肚子怨气,一个个脸拉得老长,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