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第2/17页)

第二天早上醒来,母亲便说:

“昨夜她又来过了,我听见门闩一响,我太困了,不想起身。会真是个劳苦命,总爱半夜来,年轻时都这样,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困,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好了。房繁,你的眼睛肿得真厉害,你们都应该好好休息。”

周围的邻居都见过会,但没人对她多加注意,他们都不相信会是房繁在野地里结识的一个陌生的女子。房繁将这件事说了又说,说得唇干舌燥,眼圈都黑了,邻居们仍然将会称呼为“老回(母亲)家的表妹”,还对房繁的解释做出厌倦的神态,似乎她要捣什么鬼。

会并不仅仅在夜半时分与房繁单独见面,她差不多是无所顾忌的。有时,房繁并不曾想她,她也来了,甚至有很多人在旁边时也如此。一次,房繁和母亲为一件小事与邻家张某发生争吵,双方都吵得面红耳赤的,还相互扔石块。谁也没注意到会来了,她站在人群外围,饶有兴致地观看。先是母亲的声音小了下去,后来房繁也一声不响了,张某觉得非常意外,又扯起喉咙骂了几句,不见反应,便悻悻地进屋去了。

“啊,你来了。”房繁说,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呢?这正是她最不想看到她的时候啊。房繁于是恨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与人争吵起来,还丑态百出的。她沉下脸,不再说话了。

母亲却兴奋得不得了,一五一十地向会数落张某的劣迹,声音又高又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会倾听着,不时地点头,眼睛看着地下,用足尖拨弄一块小石头,拨得那石头溜溜转。母亲说完了,会就一脚踢开小石头,大步流星地走到房繁面前,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房繁只觉得那骨节分明的指头冷彻她的肺腑。

“你俩看上去就像两姐妹,”母亲笑眯眯地说,“房繁爱面子,不喜欢别人看见她与人吵,其实这又有什么呢?会是自家人,我敢担保她自己也常与人吵,我说得对吗?”

会撇了撇嘴,说:

“当然,我怎么不与人吵呢?您说得对,妈妈。”

她说完就提议与房繁去野地里,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房繁的肩胛骨,房繁每走一步就疼得牙一龇。她俩就这样扯扯绊绊地走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沙地里,虽然一丝风也没有,会却抽了抽鼻子,说:“东南风。”

“你还没有关于那一行脚印的记忆吗?你总要搜索,这种事忘不了的。”会说这话时玻璃似的眼球一动也不动。

“我一点也想不起。”房繁含糊地咕噜道,她还在想着吵架时的情景,脑海里满是自己当时的形象,这个时候提什么脚印之类最不是时候了,她觉得会简直是在戏弄她。

会一点也不像戏弄她的样子,她那双窄长的、穿着帆布胶鞋的脚稳稳地站在沙地上,一只手里灵活地旋转着一根狗尾草。她皱着眉头,抽着鼻子,似乎在闻风向。房繁离她有两米远的样子,紧盯着她的背。会忽然一回头,瞪着坚硬的眼珠。房繁发现她并不望她,那眼光似乎很凶狠。像梦中一般费力,房繁竭力将自己的思绪往回拉,想要考虑一下关于脚印的记忆,却听见会在旁边傲慢地说:

“那种事,不是要想就想得起来的,有的人一生都在作准备。比如你的母亲,她也在作准备。”

“我和妈妈都太容易激动了,像张某这类的事总落到我们头上。让你看见,总觉得不太好。”

“我想与那什么张某交个朋友。”会一字一板地说。

“啊!”房繁惊骇地倒退了两步,一脸不解的神色。

第二天房繁就看见会和那张某从隔壁走了出来,两人热烈地交谈着,张某还亲热地拍了拍会的后脑勺,就仿佛她是他的情人或亲妹妹。房繁死死盯着他们,妒忌得不得了。他俩出去了一上午,后来张某一个人回来了,哼着歌,趾高气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