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第4/7页)

我溜回了我的房间,我没有勇气一直偷听下去。黎明时分我还在想,那个人走了没有呢?走了吗?这个夜半时分的使者,究竟是什么时候,是如何与父亲搅到一块去的呢?真是人心难测啊。

一天一天过去,流言终于渐渐地平息下去了。虽然在上班时同事们仍然用那种眼光看我,我也慢慢习惯了,因而不再那么恐慌。

这一天我疲惫地回到家里,一进门,二哥又和我说起权威的问题,他说父亲在家里的这种地位已经危及他的正常生活了。每当他打起精神要做一点什么事,眼前总是浮动着父亲的那张脸,于是垂头丧气,什么都不想干了。长期这样下去他真是受不了,有时他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干脆出走算了”。

我毫不犹豫地对他说:

“你这番奇谈怪论真使我吃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父亲呆在他的房里,你们平时谁也不进去,不就等于他不存在一样吗?至少也是可以忽略过去的吧?不错,他每天和我们一起吃饭,可是他吃得很快,又从不在餐桌上多停留,尤其最近,差不多都不吃东西了,只是坐在那里做做样子就走。他怎么会对你有那么大的影响呢?我看你是心里烦闷,干不成任何事,又想解脱自己,就把原因归到别人身上。可是你把原因归到一个什么人身上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个家庭里最不重要的人,一个从来不管闲事的孤独者……”

“等等!”二哥打断我,紧盯着我的脸说:“你真的以为,你真的以为我们的父亲是你说的这种人吗?你不要逞英雄了吧。我搞不清你们之间相处得如何,可是在餐桌旁,我看见你的膝头在发抖。”

“你听到什么了吗?”我紧张地问。

“我能听到什么?再说我什么都不关心。我之所以对你讲心里话,只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共同利益,你怎么连这也不明白。当然我决不是要策划什么行动,能有什么行动呢?确切地说,我只不过是对现状发发牢骚。”他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

“刚才那间房里有些可疑的响声。”

我耸了耸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他的脸变得通红,双眼圆睁,直指着前方高声嚷道:

“你看!看哪!”

在那阴暗的过道尽头,父亲穿着灰色的内衣内裤,摇摇晃晃地站在一张方凳上,正在往墙壁上钉一只钉子,他那细瘦的、只剩下骨头和皮的手臂从没扣的衣袖里赤裸裸地伸了出来,手里紧握一把生锈的锤子。

父亲颤巍巍地从方凳上下来,皱着眉头认真地对我说:

“我要在这地方挂一个记事本,也可以说是一个帐本,好让大家心中有数。如姝啊,你是很会算帐的,你当然知道,我退休这些年,钱都交给了你们,可是我实际上消费了多少呢?你也看到了我从来不出门,除了吃饭没有任何消费,最近饭也吃得少了,而你还告诉我家里入不敷出,我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呢?这套衣服——”说到这里他用力揪了揪内衣的前襟,“这套衣服是我所有的衣服里面最好的了。你们认为我不出门,就不用给我做外衣了,这类问题你们连想都没想过,我那两套外衣还是十五年前你们祖母在世时给我做的呢!”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完全被击垮了,眼里闪着狂乱的光四处张望,我在寻找二哥,可是这滑头早溜得无影无踪了。父亲的一只手高高地举着锤子,像是准备打架的姿势。

“爸爸!爸爸!您在说些什么啊!”我的喊声带哭腔。

“如姝,你帮我将那个帐本挂到那个钉子上去。”他的声音镇定、有力。

“我不。”我后退了几步,绝望地瞪着他,“父亲,您不要强人所难啊。”

“那好,我自己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