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第6/7页)

“如姝,”他对我说,“这样一堵陈年老墙,什么情况全经历过了,我总想发现点线索,这种想法不算过分吧?”

“当然哪——”我犹犹豫豫地说,“这算不了什么。”

“好,好女儿。你将来会抱怨的,你太注重细节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当时我听了他的话有点莫名其妙,现在回忆起来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我果真知道他的真实用意吗?完全有可能他是在放烟幕弹,转移我的注意力。所以更恰当的是,将他的话理解为一种永久的拒绝,这样就杜绝了无用的幻想。他说“什么都瞒不过你”,那意思也许是什么都要瞒着我。还有,当他说“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句话时,是不是他的一种调侃的方式呢?或者他还有更长远的计划,因而撒下诱饵,等待鱼儿上钩?一等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真有耐心啊。现在鱼儿已经上钩了,他内心应该有一种喜悦,我却看见他在亢奋中一天天消瘦下去。原来他给自己制造的喜悦是神经的毒药,弄得他夜里根本无法入睡了。

更早的时候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当时我大约七八岁,从外面玩耍回来听到他和祖母在屋里叽叽咕咕说话,他们在议论一个刚刚死掉的街坊,两人神情十分严峻。

“如姝,如果祖母得了传染病,一时治不好,又会传染给你们,那该怎么办?”祖母问。

我记得她当时是用肥胖的双臂拢着我,慈祥地说出这些话的。

“那就将您抬到院子里去罢。”我转了转眼珠,自作聪明地回答。

他们俩一齐笑起来。

“如姝真有两下子,真聪明。”父亲激动地站起来,开始在房里踱步。

祖母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拍拍我的小脑袋,放开了我。我像一粒弹子一样弹了出去,很快忘了这件事。

现在回忆起童年的事,又记起那时父亲常和祖母在一块叽叽咕咕,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于叽叽咕咕之中,他们已经策划好了我的前途呢?祖母在我小的时候给我讲过鬼魂夜访的故事,现在我当然不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那么泥姝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我决定当面问父亲。

我进去时他正在闭目养神,下陷的双颊在阴影里使他的面部显得很可怕。

“谁?还能有谁?!”他不耐烦地说,“当然是我。”

“泥姝、姝说了,您没那么高呀。”我结结巴巴地吐出这句话。

“见鬼!我就不能站在小方凳上吗?啊?”他像要吃了我似的怒视着我。

“在上班的时候,我从同事那里听到很多谣言。我想,您并没有出门,这个家里的事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恼怒地闭上双眼,不打算再理我了。

我记得少年时代,我们姊妹总是背后拿父亲开玩笑,嘻嘻哈哈的说些怪话,好像谁也不把他当回事。

有一天父亲带我上街散步,他走得很慢,手放在背后,好像在沉思。那个时代街上的车辆还很少,只有一些人力车。柏油路上积了很厚一层灰,父亲的老式皮鞋在灰里面一步一个脚印。

“爸爸,您怎么老穿这同一双皮鞋,在家里也不脱,您从来不穿别的鞋子吗?”

父亲的双脚停在灰里,表情沉痛地看着我。我被自己的玩笑吓坏了,不知所措地扯着他的衣角。他停了好一会,直到对面走来一个人,那个人也可能是他停在那里等待的人。那是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穿的衣服和一般车夫差不多,他那粗糙的脸上漠无表情。那个人过来和父亲握手,提起他们先前的一个什么约定,父亲听了后一迭声地说:“惭愧!惭愧!”那人失望地一甩手就走了,他转身时还凶狠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直打哆嗦。

“这是什么人啊?”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