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第3/5页)

他住在贫民区,那种土砖砌的小屋,白天都得点灯。房子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外一无所有。我进去说明我的来意,我的语调焦急而痛苦,最后我露出伤口来给他看。他无动于衷,看也不看伤口就扯下一张药方给我。实际上,我一边讲病情的时候他就一边在开药,也许他根本没听我在说些什么,因为我看见他满脸愁容地坐在方桌边想他的心事。事后我询问过他,他说:

“这就是医生的秘密了,不是可以随便乱说的。”

张医生是一个矮个子,结实得像头猪,在我的眼里,任何疾病都难以侵害他这种人。他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他对治病完全没有兴趣,也不在乎业务,所以他家里一贫如洗。他唯一感兴趣的事便是用各种各样的中草药熬水,然后试验这些水剂止痛的功效。有时候,他也将中草药焙干,碾成粉剂,就像他给我的那些药粉。我得承认,这些粉剂确实有奇效。有好几次我去找他他都在后面房里熬药,屋里弥漫着水蒸气和令人作呕的怪味,他弓着背在忙来忙去的,一会儿弯下腰去捅煤火,一会儿将药水倒进玻璃瓶里。有时他熬完一剂药,将药渣倒出,放进口中大嚼起来。还有一次,他当我的面用一把手术刀划破手掌的皮肤,然后撒上他自制的药粉,缠上绷带,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这种事,很有意思的。”过后他说,同时就将裤腿提上去,将腿上累累的伤疤露给我看。

当时我心里想:“一个自虐狂。”

每回他给我看病都是随随便便的。我一诉说病情他就想他的心事,然后信手开出药方,轻描淡写地说:

“试试吧,说不定有点用的,现在也只好这样了。”

而我痛苦得要死,巴不得他认真给我诊断,马上就能除掉病痛。

我曾对他的做法很不满,甚至有点仇恨。

我又找过几个其他的医生,有中医,也有西医,但他们全都是一个模式,不得要领。他们中的一个还重复了上次那名西医关于猩猩脑袋安在人体上的故事,把我气得发疯。最后,我还是回到了张医生这里。虽然他也治不好我,可是他总能帮助我熬过那些难以忍受的时光。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他甚至也用手术刀在我手掌上拉了一道口子,然后敷上他的药粉,他随随便便地做着这一切,做完以后就走开去不管我了。

我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那几天,大姐又来过了几次。最后那次她告诉我,张医生被毒蛇咬了,腿肿得像水桶,已经快完蛋了。

“住在那种百年老屋里,蛇呀蜈蚣呀多的是,医生也只治得了病,救不了自己的命。依我看,他也是个江湖医生,没什么能耐,你这么依赖他,还不是病得越来越厉害。我这就给你找个医生来,这是我的义务。”

刹那间我感到天崩地裂,我该怎么办?!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撇下我,万万没想到。这就是说,我的末日也快来了,没有了他,我是会撑不下去的。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你的病不会再耽误下去了,这种庸医,地球上还是越少越好。”

大姐说话的时候,我感到全身的硬皮绷得紧紧的,肯定我是憋了一身汗。她一走,我难受得不行,只好用一把匕首在自己腿上拉了两道口子,看着鲜血迸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大姐又来了,身后跟着她为我选定的医生。那医生鬼鬼祟祟的,分明是没有本事,又怕露馅,就装模作样拿出听诊器和血压计来,要为我作检查。我说我用不着这些检查,我对自己的病很清楚。他显得很尴尬,求助似的看着大姐。大姐就说其实检不检查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开些药就行了。

他就拿出药方来,很郑重地皱着眉,抿着嘴,在上面开了些药,将它交给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