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第2/5页)

渐渐地,我越来越适应了这种慢动作的生活,受伤的机会明显减少了。那位中医新近研制了一种药粉,专门用来对付我这种怪病。每次我的皮肤被碰破,只要撒上这种药粉,疼痛立刻消失了,即使这时伤口还在流血,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了,过一会儿它自己就会止血的。有了这种药粉放在衣袋里,我的胆子大了许多,上街的次数也多起来,当然仍然是小心翼翼,选人少的地方走。

夏天很快就到了,天气变热,我面临着一个新的困难:不能出汗。新的皮肤上面没有毛孔,稍微一热,全身的那种难受无法形容。我的身子膨胀得很大,却又被禁锢在厚厚的盔甲里面,恨不得要跳出去就好,可是还不能乱动,一乱动就更糟,像被人闷在蒸笼里蒸。我只好泡在澡盆里,但泡久了也不行,皮肤变软了,就裂开,出血。我只能这样,每过两小时到澡盆里泡十分钟,用毛巾擦干,然后再泡。夜晚是最难熬的,一次我居然在澡盆里睡着了,差点淹死。有时我站在阳台上,朝空中发出一声一声的怪叫,所有的人全在梦乡中,没人听见我叫。

每一次上街都是一次新的灾难。从澡盆出来,穿上自己缝制的黑布筒、黑布手套和黑布袜,围条布围巾,打一把太阳伞慢慢向外移,走到要去的商店,买了东西就立刻返回,一到家又跳进澡盆里泡几分钟,在伤口处撒上药粉。酷刑般的夏天就这样一天天熬过去。

一天我中暑了,吃了很多药都没好,只得躺在床上等我的中医到来。于昏沉中听见脚步,以为是他,到了跟前,才知道是两个姐姐。

“啊,他成了这个样子!”大姐哭了起来,“我要把他搬到我那里去,他需要我的照顾,他,快完蛋了!”

“他需要的是医生,”二姐冷冷地说,“我这就叫徐医生来。”

她们两个各执己见,吵了起来,相互骂对方是“婊子”什么的。她们还没吵完,我的医生就进来了,他倒了一大杯水,喂我吃了几粒药丸,一瓶药水,一会儿我就好受多了。

“他得的是什么病?”大姐恶狠狠地问医生。

“说不准。这种病没有先例,只能对症治疗。”医生白了她一眼,“病人必须保持绝对安静,房间里不要有任何噪音,我们只能依靠他自身的免疫力了,这种病有可能转化成败血症。绝不能搬动他,搬动无异于谋杀。”

“我早就是这样说的!”二姐得意洋洋了,“她这个人就是这么野蛮、独断专行,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刚才她想劫持我兄弟。”

“你懂个屁!他需要家庭的温暖。医生治得好他的病么?只会越治越糟的,我丈夫就遇见过这样一个江湖医生……”大姐的喉咙不知不觉又提高了,医生用力踢了她一脚,使她停了下来。

“再闹下去,他就没命了。”医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两个老女人只得站起来向外走。我虽身患重病,仍然感到了脱离她们的那份轻松。医生吩咐我一天吃四次药丸,两次药水。

“你其实没有病,”他说,“我刚才是吓唬她们的。你不过是换了身皮肤,这种皮肤特别娇嫩,需要你无微不至的照料,而你暂时还未完全适应罢了,自然现象,算得了什么病呢?可以根本不算病。”

“所以你给我的药粉也不是治病的,只不过是止痛的。”

“哈!你终于明白了,我也是隔了好久才明白的。你没有病,这算得了什么病呢?”他又重复道。

我的中医慢慢成了我的知己,他从不说废话,总是采取有效的措施减轻我的疼痛。我是通过别人的介绍认识他的,介绍人对我说:

“我不敢说他开出的药方就一定有效,他有点古怪,他的职业有点带巫医的性质,有的人治好了,有的人就完全无效,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