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0页)

「我不去!我有要紧使用,马上给我几十块钱!」

「什麽!又来要钱了!哎,你不知道钱财来的不容易呀!什麽使用?先要说个明白!」

曾沧海吃惊地说,一骨碌就翻身坐起来。但是儿子并不立刻回答,先在腰间掏摸了一会儿,就掏出一小块黑色的硬纸片来,一直送到他老子的鼻子边,很傲慢地喊道:

「什麽使用!我就要大请客啦!你看,这是什麽东西?」

曾沧海眼快,并又心灵,一瞧那黑色硬纸片,就知道是「中国国民党党证」;这一乐非同小可,他一手夺过来,揉了揉眼睛,凑在烟灯上仔细再看;可不是当真!「某省某县第某区党员证第二十三号」,上面还粘贴着曾家驹的小影。──「还是第二十三名呢!」老头子欣欣然自言自语地说,从烟盘里拿过那副老光眼镜来戴好了,又仔细验看那印在党证上面的党部关防的印文。末了,这才恭而敬之地踱到儿子跟前交还这证书,连声郑重嘱咐:

「收藏好了,收藏好了!」

接着,他又呵呵大笑,拍着儿子的肩膀说:

「这就出山了!我原说的,虎门无犬种!──自然要大请客罗!今晚上你请小朋友,几十块钱怕不够罢?回头我给你一百。明晚,我们的老世交,也得请一次。慢着,还有大事!──抽完了这筒烟再说。」

于是老头子兴冲冲地爬上烟榻,呼呼地用劲抽烟;曾家驹满脸得意,却拣不出话来吹,便也往烟榻上一横。他当真很小心地把党员证藏在内面衣服的口袋里。但他这重视党证的心理和曾沧海就有点不同;他知道有了这东西,便可以常常向老头子逼出大把的钱来放开手面花用。

曾沧海一口气抽完了一筒烟,拿起烟盘里的茶壶来,嘴对嘴汩汩地灌了几口,放下了茶壶,轻声说道:

「阿驹!我探得了一个重要消息,正想上公安局去报告。现在就派你去罢!你刚进了党,正要露露脸,办一件大事,挂一个头功!──哈,机会也真凑巧,今天是双喜临门了!」

听说是要他到公安分局去办什麽事,曾家驹就楞住了。他瞪出一对圆眼睛,只顾呆呆地对着他父亲瞧。显然是他对于这件事十二分的不踊跃,并且也不知道怎样去和公安分局打交道。

「嗳,──还有几分上场怯!」

曾沧海又爱惜又责备似的说,接连摇了两次头;于是他突又转口问道:

「阿驹,你知道镇上的私烟灯共有多少?前街杂货店里的三姑娘做的哪几户客人?还有,卡子上一个月的私货漏进多少?」

曾家驹又是瞠目不能对答。他原也常逛私娼,例如前街的三姑娘之类;可是要问他某某私娼做的几户客人或是私烟灯有多少,漏税的私货有多少,那他是做梦也没想到。

曾沧海拍着大腿呵呵地笑了:

「怎麽?到底年青人不知道随时随地留心。嗳,阿驹,你现在是党老爷了,地面上的情形一点不熟悉,你这党老爷怎麽干得下去呀!你自己不去钻缝儿,难道等着人家来请麽?──不过,你也不用发忧,还有你老子是『识途老马』,慢慢地来指拨你罢!」

小曾的脸,现在红起来了,也许是听了老子的「庭训」,有点惭愧;但也许是一百块钱尚未到手,有点不耐烦。他堵起了嘴,总不作声。恰好那时候,他的老婆抱着小孩子进来了,满脸的不高兴,将小孩子放在一张椅子上,用一支臂膊扶着,转脸就对她的丈夫看,似乎有什麽话要讲。

但是小孩子不让她开口,哇哇地哭起来了;同时一泡尿直淋,淌满了一椅子,又滴到地上。

曾家驹皱了眉头,脸上的横肉一条一条都起了棱,猛的一跳就从烟榻上坐起来,正想叱骂他的老婆,却瞥眼看见撒了一泡尿的小孩子的脚下有一本书,──正是他刚才带来的那一本,小孩子的两只脚正在书面乱踢乱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