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第3/5页)

伊娃朦胧的泪眼已经看不清汉娜了,可她还是抬起头来望着女儿,带着一种抱歉或是解释,也许不过是为了澄清事实的口吻结束了她的话:“不过,我还是先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的。真的是紧紧地搂着。我的心肝李子啊。我的小宝贝。”

汉娜转身走出房间很久之后,伊娃还在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一边把手指放在裙子的皱褶上排成一行。

汉娜朝厨房走去,趿着脚下那双老头式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梯,走过硬木地板。她打开水龙头,让水冲开扁豆紧紧粘在一起的豆荚,让它们一片片飘上碗里的水面。她用手指搅动豆荚,把水倒掉,再洗一遍。每当绿色的豆荚浮到水面上,她便高兴起来,捞起满满一把,然后让它们三三两两地落回碗里。

透过水池上面的窗子,她看到杜威们还在玩押犯人的游戏:他们的脚踝互相拴在一起,摔倒了又站起来,竭力并成一排走。几只母鸡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用一只眼睛警惕地望着杜威们,另一只则瞥着煮着床单和瓦罐的砖砌壁炉。在这种大热天里,只有杜威们才能玩起来。汉娜把扁豆放到火上,接着感到一阵突然袭来的睡意。她走到前面的房间里躺下了。那里却更热,因为怕太阳晒进屋来,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汉娜把搭在长沙发上的披巾扯直,躺在了上面。她梦见了一场自己身穿红色嫁衣的婚礼,直到秀拉走进来惊醒了她。

然而在第二件怪事发生之前一直刮着风,那就是第一件怪事。就在汉娜问伊娃她有没有爱过他们这几个孩子的前一天晚上,风吹过山冈,把瓦片刮得乱响,把门户摇得松动,所有的东西都被风刮得摇摇晃晃,人们不禁心惊胆战,不过一想到风会带来雨,倒也欢迎它的到来。窗子被刮掉了,树枝被刮断了。人们半个夜晚都在等待第一道闪电。有的人甚至打开桶盖来接雨水,他们喜欢喝雨水或用它做饭。结果他们空等了一场,没有闪电,没有雷鸣,也不见雨水落下。风依旧刮个不停,刮走了空气中的那点湿气,把院子里的东西搅得乱七八糟,一直刮个不停。“底部”的山冈像往常一样,遮挡着白人居住的山谷中的小镇,第二天早晨,大家都谢天谢地,因为天气毕竟由闷热变得干热了。于是人们一大早就动手干活,因为那正是做罐头的季节,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刮来一阵什么风、带来雨点给大地降温?在山谷里干活的人们早晨四点半就爬了起来,他们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像个火辣的白种婊子一样高高升起了。他们把帽檐在腿上扑打了一阵才戴在头上。他们步履艰难地一步步沿路下山,像一堆谁都不情愿去偿还的陈年旧账。

星期四那天,汉娜给伊娃端来了她做的油煎西红柿和嫩嫩的炒蛋,为讨吉利,她去掉了蛋白。她谈起了自己穿着红嫁衣举行婚礼的梦。母女俩都懒得查上一查,因为她们都知道那号码是522。伊娃说等巴克兰·里德先生来了,她会选这组。事后,她想起这件事,认为这是第三件怪事。当时她就觉得事有蹊跷,但梦中的红色让她感到困惑。她还说不准那能不能算第三件,因为秀拉正在调皮捣蛋,招惹着杜威们,还管那对新婚夫妻的闲事。那时秀拉十三岁,人人都觉得她进入了青春期,不过要忍受她的消沉和易怒也不是容易的事。她眼帘上的胎记颜色越来越深,样子越长越像带枝的玫瑰。她把那对新婚夫妻的东西随手乱丢,还偷吃他们的东西;她开始不断地逢人便说杜威们该洗澡了,她打算给他们洗,这些话搅得人人心烦。而杜威们一想到水就发疯,像马驹一样在家里怒吼尖叫。

“我们用不着洗吧?我们真要听她的吗?今天又不是星期六。”他们甚至惊醒了柏油娃娃,他走出房间,看了看几个孩子,然后出去寻找音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