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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是奈维尔——他正仰面朝天躺在那儿,专注地望着夏日的天空。他像一缕飞絮,飘游在我们中间,懒洋洋地逗留在操场上有阳光的地方,从来不用心倾听,也从不表现得疏远。就是在他的影响下,我只顾漫无目的地广泛涉猎,而从来不曾认真接触过那些拉丁文的经典著作;同时从他那儿,我还感染了种种顽冥不化的思想习惯,这些习惯致使我们不可救药地看问题很片面——比如说十字架,我们竟认为它们是罪恶的标志。在他看来,我们在这些问题上的爱憎参半与模棱两可,是不可原谅的背叛行为。那个摇头晃脑、夸夸其谈的博士,在我编过的故事里,他坐在煤气炉旁边摇动着他的裤子背带,在奈维尔眼里,他只不过是宗教法庭的一个工具。所以,奈维尔一反他平时的懒惰,充满热情地研究起了卡图鲁斯、贺拉斯[2]、卢克莱修斯;的确,他懒洋洋地静躺在那儿,但却全神贯注地专心注视着那些板球队员,同时又用他那像食蚁兽的舌头一样迅捷、伶俐、什么都能逮住的头脑,探究出那些罗马经典文句中的所有曲折奥妙,而且他还要找上一个人,并总是能找到一个人坐在他旁边。

“另外,那些教师的夫人们也会威风凛凛地拖曳着长长的裙裾走过来;这时我们就会飞快地行触帽礼。还有那无边的沉闷,也会无所不包地笼罩一切,令人厌倦地永无变化。永远、永远、永远不会有任何东西用它的鳍划破那一片灰沉沉的汪洋大水。永远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从而消除那沉重得无法忍受的厌倦。一个学期接着一个学期地过去了。我们长大了;我们有了变化;因为,不用说,我们都是动物。我们并非无论如何都永远是清醒的;我们自动地呼吸,吃饭,睡觉。我们不只各自独立地存在,而且还会作为无分彼此的混沌一团存在。只要一下,就能把一大马车的小伙子发动起来,出去打板球,踢足球。就像整整一支大军出发去横扫欧洲。我们在公园里,在公共餐厅集会,坚定不移地反对任何竟然想独自存在的背叛者(比如奈维尔,路易斯,罗达)。而且我早已习惯了每当听到一两支清楚可辨的歌曲,比如路易斯唱的,或奈维尔唱的,我就会情不自禁地陶醉于那合唱的声音,那歌声咏唱着那些古老的歌儿,咏唱着那些差不多既没有歌词又没有任何含义的歌儿,在夜晚穿过一个个庭院传送过来;现在,当大小汽车载着人们上戏院去的时候,我们就会听到那歌声依然回响我们的周围。(听;那些小汽车飞快地驶过这家饭店;在河的下游,时不时会响起一阵汽笛,那是一艘轮船正要拔锚起航。)如果在火车上有个旅行商贩请我吸一撮鼻烟,我是会接受的。我喜欢人们那种丰富饱满、简陋无形、亲切温和的,虽然不那么特别优雅灵巧却十分平易而且甚至有点粗俗的面貌;我喜欢呆在俱乐部跟酒馆里的人们的谈话,喜欢那些身上只穿着内裤的矿工们的谈话——那些矿工直率坦荡,毫不做作,除了吃饭、恋爱、钱和好歹还能过得去的日子,没有别的任何追求;我喜欢那些心中没有任何宏大的希望、抱负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雄心壮志的人的谈话;喜欢那种只求把事情做好而毫不装腔作势,等等。我喜欢所有这一切。所以我就加入到他们中间,而奈维尔却会生气,至于路易斯,我完全同意,他准会转身走开。

“于是,我身上那件涂蜡的坎肩毫不均匀、也毫不规则地融化了,它一大块一大块地化了下来,这儿一滴,那儿一滴。现在,透过这层透明的东西,那些美妙的、人类从未涉足过的牧场变得清晰可见了,乍看起来它们是那么的皎洁如月,光辉灿烂;还有那些水边肥沃的低草地,到处都是玫瑰花和藏红花,同时也有岩石和蛇;那种带花斑的毒蛇;有令人为难的,使人绊住和跌倒的东西。有人从床上跳起身,推开窗子;那些鸟儿该以怎样的嘈杂一哄而散啊!你知道那种翅膀突然的拍击,那种惊惶的鸣叫,婉转的啾啁,以及纷扰翻飞;一片喧闹声和咿呀声;而且每一颗水珠都在闪烁,颤动,整个园子仿佛成了一幅零乱不堪、隐约发光的镶嵌画;还没有形成为一个整体;这时一只鸟儿在窗户近旁啾啁歌唱起来。我听到了那些歌声。我注视着那些幻影。我看见了琼们、多萝茜们、米丽安们[3];当我走过林荫路,在桥头上停下来望着河水时,我又把它们的名字全都忘掉了。接着,从它们当中出现了一两个比较清晰的形象,那些鸟儿正在窗前用青春期的自我陶醉婉转鸣唱;它们在石头上磕碎蜗牛,把它们的尖嘴刺进那软乎乎、稠腻腻的东西里面;冷酷,贪婪,毫不容情;珍妮,苏珊,罗达。她们不是在东部海岸受的教育,就是在南部海岸。她们留起了长辫,现出一副受惊小马驹的样子,这正是妙龄少女们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