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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眼下,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让我们把这些场面翻过去吧,就像孩子们翻过几页图画书,而保姆在一旁指点着说‘这是一头牛,那是一条船’那样。让我们翻过去几页,不过为了使你觉得有趣,我会在空白的地方添加一点注解。

“最初,有一间育儿室,窗户朝着一个花园,花园再过去是大海。我看见一件发亮的东西——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碗橱上的铜把手。然后,我看见康斯坦布尔太太把海绵举过头顶,挤着它,于是感觉的箭矢从左右两面,顺着脊背,发射下来。从此以后,在有生之年,只要我们还在呼吸,那么每当我们撞在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上或一个女人身上时,我们都会被感觉的箭矢刺穿——每当我们在花园里漫步,每当我们饮着这种酒的时候,也都是如此。确实,有时候当我路过一所窗户上亮着灯光的村舍,看见里面刚刚诞生了一个婴儿,我竟会想恳求他们不要在那个新生的身体上面挤海绵。接着,是那所花园和那片绿荫如盖、几乎遮没一切的葡萄藤叶子;在绿荫深处犹如火花一样闪烁的鲜花;在大黄叶子底下一只被蛆虫死死缠住的老鼠;在育儿室的天花板上一只嗡嗡、嗡嗡地飞个不停的苍蝇,以及一盘又一盘毫无害处的面包与黄油。这一切全都发生在一个瞬间,但却令人永生难忘。一张张脸若隐若现。奔跑着拐过墙角,‘喂,’有个人说,‘这个是珍妮。那个是奈维尔。那个是穿着灰色法兰绒制服、系着蛇头皮带的路易斯。那个是罗达。’她有一个水盆,她用它来航行白色的花瓣。哭的那个是苏珊,那天我跟奈维尔正呆在工具房里;我马上就感到我的冷漠的态度被软化了。但是奈维尔没有被软化。‘因此,’我说过,‘我就是我,不是奈维尔。’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苏珊哭了,我跟在她后面。她那被泪水沾湿的手帕,她那因为不如意而哭得像水泵把手似的一起一伏的纤巧肩背,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可真是让人受不了。’当我挨着她坐在像骷髅骨一样硬邦邦的树根上时,我说道。就在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世上会有仇敌,它们总在变化,可是永远不会消失;那就是我们一直在反抗的各种势力。让自己被动地任其支配是不可想象的。‘那是你走的路,入世,’有人会说,‘我要走的是这条路。’于是,我喊道:‘让我们去探索吧。’接着就跳起身来,跟苏珊一起跑下山坡,然后就看见那个穿着一双大靴子在院子里登登地走的小马夫。再往下看,透过浓密的树叶,只见那些园丁拿着大笤帚正在打扫草地。那位夫人正在坐着写信。我大吃一惊,呆若木鸡,心想:‘我绝不能打搅他们,使那些笤帚哪怕是停住一下。他们扫,就让他们去扫吧。也不能扰乱了那个正在写字的女人的安静。’说来奇怪,一个人竟不能去阻止园丁扫地,也不能去打搅一个女人的安静。因此在我的一生中,他们就一直留在那儿了。这就像一个人在巨石阵[1]一觉醒来,四周被一圈巨大的石头,被那些仇敌,被他们的存在,包围住了。然后一只斑鸠从树林里飞了出来。而我,因为正处在初恋中,就编了一串辞藻——一首描写斑鸠的诗——只有一句,因为我的头脑里开了一次窍,也就是那种使人能够看清一切的突如其来的心明眼亮。然后是更多的面包和黄油,是更多的苍蝇绕着育儿室的天花板嗡嗡地乱飞,在那天花板上闪烁的点点光斑,那些光斑摇曳不定,呈现为乳白色,与此同时有一些手指印似的点点光影洒落在壁炉架的一角,形成一些蓝莹莹的小水池。每天当我们坐着喝茶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这些景象。

“然而,我们一个个都是互有差别的。蜂蜡——那种敷在脊背上的处女蜂蜡,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融化时,全都化成形状各异的斑块。那个穿着靴子在醋栗树丛中跟厨房里的女佣造爱的小伙子的嗥叫;那些晾在绳子上被大风刮得飘起来的衣服;那个躺在阴沟里的死人;那棵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苹果树;那只满身是蛆的老鼠;那些滴下蓝色小水池的光影——我们的白色蜂蜡受到每一件诸如此类事情的沾染,都会产生各不相同的影响。路易斯憎恶人类情欲的本性;罗达憎恨我们的残酷无情;苏珊无法跟别人相处;奈维尔渴望秩序;珍妮渴望爱情;等等,等等。当我们全都变成互不相关的身体时,我们每个人都遭受了极度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