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三章(第2/9页)

医生的勤务兵在小屋的另一头。“〇九摩根太可怜了!”他用唱歌般戏谑的声调说。

虽然,几个小时之前,提金斯还满以为,在他重重地倒在跟医生借来的小屋里吱吱作响的行军床上之后,他的身体可以得到放松,好冷静地思考他和妻子之间的关系,但是现在看来,这并没那么容易。这间小屋暖和得不合常理:他邀请麦肯基——他的真名其实是麦基奇尼,詹姆斯·格兰特·麦基奇尼——住到屋子另一头。用一块帆布和一块条纹印第安帘幕隔开。麦基奇尼,他睡不着,干脆和医生的勤务兵进行起一番长长的、无休无止的谈话。

医生的勤务兵也睡不着,而且,像麦基奇尼一样,有些疯疯癫癫的。他是一个几乎不说英语的威尔士人,天知道他从哪个北方山谷里来。他长着加勒比野人那样乱蓬蓬的头发,两只充满恨意的深色鼓鱼眼;作为一名矿工,他觉得坐在脚后跟上比坐在椅子上更舒服。他用几乎让人无法理解的嗓音低低地哭泣着,时不时冒出一两个别人竟然能听懂的词语。

这谈话很烦人,但又有充分的正当理由。一年多以前,格拉摩根郡兵团的第六营被德国佬的烈性炸药炸了个七零八落,那时候,说实在的,勤务兵也几乎被炸得精神错乱了。看起来,在那之前他曾在那个营麦基奇尼自己的连里服役。一位军官跟曾经在他自己的排或者连里的列兵闲聊非常正常,尤其是如果这还是在其中一方受伤而不得不长期分离之后的第一次会面。而麦基奇尼第一次重遇这个小无赖琼斯,还是伊万斯什么的,在夜里十一点——两个半小时以前。所以,现在,在一支插在矮瓶子里的蜡烛的烛光下,他们显得很宁静。勤务兵蹲坐在军官脑袋旁边;军官,穿着睡衣,趴在枕头上,从床里探出来半个身子,双手大张着伸出去,偶尔打个哈欠,问一句,“连部准尉副官霍伊特怎样了?”……他们可能要一直聊到三点半。

但是,这对一位试图回顾他和妻子的确切关系的绅士来说,颇有些烦人。

在医生的勤务兵突然说起〇九摩根而打断他的思绪之前,提金斯已经简要地总结了他的想法:那位女士,提金斯夫人,说得重一点肯定是个婊子;他自己则肯定毫无保留地在肉体上对妻子及他们的婚姻保持忠诚。因此,在法律上他绝对是占上风的。但这事实轻于鸿毛。因为在她上次专横地背叛了他之后,他仍然向这位夫人提供了他的住所和一个名分。在那之后几年她都在他的身边,显然满怀着仇恨和误解。但是,前提当然是保持贞洁。这样,在那些脆弱而悲伤的短暂时光,在他再次出征来到法国之前,她几乎疯狂地对他表现出报复性的激情。不论怎么说都是种肉体上的激情。

对,那些时候确实有过疯狂的、短暂的爱情。但是就算在最冷静的时期,一个男人也做不到让一个女人作为房子的女主人和继承人的母亲跟他住在一起,却不许她同他建立某种类似所有权的关系。他们不睡在一起。但精神上的结合和肉体上的结合一样,可以合情合理地被当作一种所有权。这难道不可能吗?这完全可能。好吧……

在上帝的眼里,什么才能斩断两人的结合?他一直以为——直到那个下午为止——他们的结合已经斩断了,像阿喀琉斯的脚筋一样。清晨里,在他的公寓外,西尔维娅用清脆的声音对一位车夫说:“帕丁顿!”他尝试着非常仔细地回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每个细节,在他还几乎像夜晚一样黑暗的会客室里,她在房间的另一头,看起来只是个白色的磷光物体……

于是,他们就在那一天永远分别了。他要远走法国,她要去伯肯黑德附近的一个修道院隐居——途经帕丁顿。那么,这就是一次分别。他很确定,这让他可以自由追求那位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