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存档-1 警察蒋不凡(第4/12页)

如果永远不亲手抓人,你就永远也学不会如何把人抓住,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被一把自制的五子蹦打中了锁骨和左脸,就好像一辆满载沙子的东风卡车从我胸前碾过,死亡的错觉从中枢神经传来,似乎在一瞬间就失掉了所有记忆,然后进入了非生非死的维度里,漂浮着,等待着靠岸。也许是摆渡我的老人嫌我太年轻了吧,在快到对岸之际又原路返回,把我扔在生的南岸,草长莺飞的南岸。我看见一只火红的鸟儿,风筝一样从我受伤的左脸边飘起,拍打着翅膀,久久无法飞入天际,好像腿上被拴了一根细线。我睁开眼睛,原来是窗台上瓶中的一束郁金香,插在一只洁白的大肚瓶里。窗外漆黑一片。蒋不凡坐在床边,地上都是烟蒂和浓痰,护士在哪,怎么能让人在病房抽烟。然后我又昏睡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妈妈和衣睡在我脚底下的行军床上,蒋不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没有抽烟,也没有睡觉,地上也没有烟蒂,也许上一次是我的错觉,可是房间里的烟味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不是在我的病房里抽烟?”说完了这句话,我的胸口好像又被打了一枪。

“来一颗吗?”

“我不抽烟。”

“迟早的事儿。”

他在嘴里点了两颗烟,放我嘴里一颗,我吐在地上。

“你是要呛死我。”

“五子蹦都没打死你,没啥可怕的啦。”

他把地上的烟捡起来,捏灭了火,放在耳朵上。

“李德全抓住了吗?”

“他把子弹都打你身上了,能跑得了吗?”

“活捉?”胸口好了一点,风吹了进来。

“嗯,他是完好无损,过阵就是个全尸。”

“还有别人受伤吗?”

“哪有那么多傻逼?”

我闭上眼睛,心里重复着:人抓住了,我没死。

“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替大川挡了一枪?”

“忘了。就记得像蹦爆米花的一声响。”

“跟你说,你对这地方不了解。”

“我在这儿长大的。”

“那也没用,你不了解这地方,你就不了解这些人,你不了解这些人,你他妈就别往前冲。”

“和了解有什么关系,我冲不冲。”

“说过了,你不了解,都是连着的。说多了你也不懂,等你好啦,我带你走走。”

“好吧。”

妈妈还没醒,睡得很沉,也许和我过去几天一样。

“我认识的人太多了。”

“没明白你的意思。”

“我又认识了你妈。”

“这有什么不好?我妈埋怨你啦?”

“没有,你妈是个好人,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都是你闹的。”

“你也不错,两次睁眼你都在。”

“这感觉不好。既然已经这样了,说也没有用,屁用没有,所以,”他把耳朵上那颗烟拿下来放在嘴里,“不说了。”

“我什么时候能下床?”

“很快,枪伤就是这样,只要救回来了,很快就是好人一个。不过你得留疤。脸上。”

我想伸手摸自己的脸,他这么一说,脸忽然极其不自在,自己脸上的事得别人告诉我。

“别动,伤口破了,你又得进急救室。不是那种一片的疤,是俩坑,比酒窝大点,你就当酒窝吧,比死强,而且警察这张脸,没那么重要。”

“那不光是警察的脸,还是我的脸。”

“俩坑,换了一个二等功,也算可以啦,不是所有挨枪子儿的警察都能评上。”

“按你这么说,我这回还算冲对了?”

“你给我听明白了,别以为自己挺了不起的,在公安局里,英雄全得完蛋。荣誉是给死人的,当警察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点上烟看着我。

“能不抽吗?闻着难受。”

“不能,是什么?”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困扰我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