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存档-1 警察蒋不凡(第2/12页)

“我尽力。”我实事求是地说。

蒋不凡把打火机揣回兜里,说:“冷的话就想点热乎的东西,比如你对象的屁股。”

“我还是冻着吧。”

“怎么着呢?”

“这时候想她,耽误事儿。”

“告诉你,不想才耽误事儿,拿本记上。”

炊烟还在升着,天终于要黑了,远处的树枝渐渐变成了树影,那人从炉子旁边站起来,跺了跺脚,进了里屋,看不见他的蓝棉袄了。

“他能跑不?”

“他进屋洗菜去了。”

“你咋知道?”

“升完炉子,就该进屋洗菜,你妈都知道。”

“他这样的,也能杀人?你确定吗?”

“九个,不过不算主犯,给人递绳子的。”

“就干这个?”

“把绳子两头系俩疙瘩,也给人开车。”

“因为他面,所以先抓他?”

“和同伙比,他算胆小的,但是和咱们比,他算胆大的,所有杀人犯都比咱们胆大。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因为我们现在只能找到他。”

“他不是嫌疑犯吗?得等法院判了才知道是不是他。”

“放屁,我蒋不凡就没抓过嫌疑犯。”

据说蒋不凡没开过枪,据说他抓过的人累计判了五百年,如果无期徒刑算十五年的话。据说他极爱他的老婆,却一直没要孩子。最后一个据说应该是真的,因为是据他自己说,他说老婆跟着他,是老婆自己选的,孩子没得选,生下来就得跟着他,所以他选择不生。我问他是怕仇家来寻吗?他说,也说不好,主要是作为警察看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心里和常人不同,怕教不出正常的孩子。我说,你就没想过不当警察啦?他盯了我半天,说,我退伍就进了警察局,要不就得当工人,你知道当工人是什么感觉吗?我说,我知道,我父母就是工人。他说,那我就不多说了,我还是当警察吧。蒋夫人是个普通人,见过几次,在民政局工作,给人发结婚证,当然还有离婚证。不怎么会讲话,但是自有一种威严,不知道这种威严是来自于蒋不凡的溺爱还是手里掌握着无数桩婚姻的离合。没见过蒋不凡尊敬什么人,他可以轻易指出任何一个人的毛病,唯独提起老婆,必称之为我夫人,既文气又别扭,所以蒋夫人便有了蒋夫人这个绰号。蒋夫人除了给人颁发爱情和爱情破裂的证明,就是四处买房子,然后仔细装修,卖给陌生人,然后再买,再装修,再卖给陌生人。多少年乐此不疲,好像把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成人之后要过继出去,自己再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蒋不凡和我说的话越来越多,我不抗拒,也不奉迎,有一说一地回应,那时我已确定他是一个像他自己所说的好警察,甚至他对自己的评价还有自谦的成分,可以说他是一个天生的警察,虽然他很少穿警服。按道理说,一个天生的警察应该具备一张毫无个性的脸,那种五官如同经过缜密的筛选,从最平庸的眉眼里找到五个组装而成的脸。可蒋不凡不然,他长了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人就好像看着一块鲜肉一样,即使年近五十,眼睛里没有一点污浊,还是清烁发亮,和他散漫的个性颇不协调。身高一米七左右,有着军人的硬腰板和极快的步行速度,夏天穿深色的polo衫,春秋穿深色的皮夹克,冬天穿深色的羽绒服,下半身永远是黑色的西装裤和黑皮鞋。他喜欢吃面,抻面,每次都抡着胳膊吃得呼呼作响,满头大汗,好像抻面就应该是这个吃法,抻着吃。他经常把烟蒂随手丢在办公室里,走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也随地吐痰。而对于脚下的这座城市,他了如指掌,每一条小街他都可以张口说出名字,然后告诉你这条街上有什么样的人物在游荡,过去的和现在的。我经常怀疑也许他当警察之前做过出租车司机,知晓城里所有的单行道。可他说,这些在他看来常识性的东西,是他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一点一点趟出来的。他的时间观念差的惊人,每次出现场他都姗姗来迟,不过他还是不停地破案,这让很多同事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