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年12月 安妮 于加莱(第4/5页)

尽管我是个克里夫斯家的女儿,尽管我们的确反对教皇制度,但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愚蠢的行径。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宁愿相信,一个美丽的事物被毁灭、仅仅有破碎的景象被留在原位的世界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那之后,他们带我去了我的房间,非常明显,它也是属于已经不在这里的前人的。但它被重新砌过粉刷过,现在仍散发着一股新鲜石灰的味道。而就是在这里,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国家进行宗教改革的真正原因。这是因为所有的这一切,这幢漂亮的建筑,这块修建所用去的土地,成片的庄园和它们缴纳的赋税,还有羊群和它们提供的羊毛,一度都是属于教堂和教皇所有的。教堂曾是英国国土上最大的地主。而现在,所有这些财富都属于国王了。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并非仅仅是个宗教问题。也许这和上帝根本就没关系。人们的贪婪也包含其中,也许同样还有虚荣。就因为托马斯·贝克特是一个违抗了英国暴君的圣人,他的遗体才被存放在这样一个最为富丽堂皇的大教堂中,被金子和珠宝层层包围。而国王自己呢?那个下令毁了这座尖塔的人,过去只能到这里来祈祷寻求帮助。但现在国王不再需要帮助了,在这个国家,叛徒都被吊死,而财富和美丽的事物全都只属于国王一人。而我的弟弟也许还会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一国不可容二主。

我在筋疲力尽地更换长袍好去用餐的时候听见了又一声的枪响,尽管这时已经将近午夜,周围漆黑一片,简·波琳还是笑着前来告诉我,在大厅里有好几百人对我到达坎特伯雷表示欢迎。

“有很多绅士吗?”我用我生硬的英语问她说。

她立刻露出了笑容,听出来我是在害怕一长串的身份介绍。

“他们只是想见见你。”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口齿清楚地说。

“你只须向他们招手。”她对我示范了一遍招手的动作,而我则因为我们用英语对话时的这些戏剧性的动作吃吃笑了起来。

我指了指窗户,“上帝之地。”我说。

她点点头:“修道院之地,上帝之地。”

“现在变成国王之地了?”

她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国王现在领导着教会了,你懂吗?所有的财富……”她犹豫了一下,“所有属于教堂的精神财富,现在都是他的了。”

“那么人民乐意吗?”我问,因为无法流利地使用英语而倍感挫败,“他们觉得国王赶走了坏神父吗?”

她朝房门瞟了一眼,好像必须确认我们的对话不被人听到一样。“人民并不开心。”她说,“人民热爱这片圣地和圣徒们,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蜡烛都被拿走了,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用祈祷来寻求帮助了。但你不能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说起这些。摧毁教堂是国王的意愿。”

我点头,“他是个新教徒吧?”我问。

一闪即逝的笑让她的两眼放光。“噢,不!”她说,“他想成为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他摧毁教堂只是为了和我丈夫的姐姐结婚,因为她信仰的是改革后的宗教,而国王选择跟随她的信仰。但是那之后他抛弃了她,于是几乎又将教堂变成了天主教的模式,连弥撒的传统都几乎要恢复了——但他永远不会归还那些财富的。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谁又知道接下来该信仰些什么呢?”

她说的话我仅仅只能听懂一小部分,于是我转身走开,朝窗外的倾盆大雨和无边黑夜看去。我想到,一个国王能决定的不仅仅是人民的生死,他甚至可以左右他们的信仰,这想法让我不寒而栗。这是一个摧毁了基督教世界里最伟大的圣地之一的国王,这是一个把国家的大修道院全部变为了私人房产的国王。弟弟让我来引导这个国王走上正途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了。这样一个国王只会遵循自己的喜好,而我猜大概没人能阻止他或改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