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年12月 安妮 于加莱(第3/5页)

我们一吃完饭就又全体上路了,对于我们要到哪儿停留,哪儿吃饭都有一个严格的安排,但是他们还是非常礼貌地问了我的意见,问我是否做好准备现在就上路。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们并不是真的在询问我的意愿,而是说,按照那个安排,我们应该现在就走了,他们只是在等我表示赞同。

因此尽管已经入夜,我也非常疲惫,依然别想在这儿休息。我爬上弟弟吝啬花费而给我配置的便宜轿子,而贵族们和夫人们则骑上他们的马,我们便在黑暗的大街上叽叽喳喳地出发了,前后都走着士兵,好像我们是一支入侵军队,而这又提醒了我,我现在是一个王后了,如果这就是一个王后出行的方式,这就是一个王后被侍奉的方式,那我就必须学会适应,从此再也没有安静的床铺,每一餐都会有观众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今晚在多弗的城堡里过夜,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我感觉那么疲惫,都起不来床,但是那儿还有半打女仆举着我的衬衣、长袍、梳子还有帽子,她们后面还站着其他的女仆在等着,而侍女则在那些人的后面,萨福克公爵也差人来问我,在我做完祈祷吃早饭之后是否就可以动身前往坎特伯雷。我看得出来他有些焦虑,并且认为我应该迅速地完成祈祷和进食,然后及早上路,于是我回话说我很乐意,并且我本人也急于早点出发。

这显然是句谎话,因为已经下了一整夜的雨了,不仅越下越大,还伴随着冰雹。但是每个人都乐意相信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国王,侍女们也竭尽所能地将我层层包裹起来,于是我们在狂风中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庭院,上了一条他们管它叫惠特灵大道的路直往坎特伯雷城而去。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默等在城外的路上亲自迎接了我的到来,他是个微笑和蔼的绅士,路途的最后半里路他一直骑行在我的轿子旁边。我透过雨幕向外望去:这就是那条伟大的朝圣之路,虔诚的信徒们就是由此前往教堂内的圣人托马斯圣祠的。我都还没见着城墙的时候就看见了教堂的尖顶,它是如此高耸华美,尽管乌云层层,阳光还是穿透了它们照到了教堂的顶上,简直就像是上帝在触碰这个神圣的地方。这儿的路面是砌过的,而路边的那些房屋是为了给朝圣者提供食宿而建立的,那些朝圣者来自欧洲各个不同的地方,只为了到这个最美丽的尖顶下祈祷。这儿一度曾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地点之一——直到近几年它的地位才有所下降。

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化之剧烈,就好像是要把教堂整个推翻重建一样。母亲警告过我不要去谈论我们听到的关于国王性情大变的流言,也不要对眼前所见的——无论它们究竟有多么令人震惊——一切情形发表言论。国王的手下们进入了大圣人的尖顶,拿走了那些原本也是由他们放进去的珍宝,转而又进入地窖,劫掠了装着圣托马斯遗体的棺材。有传闻说他们带走了圣托马斯的遗体,并且把它扔到了城墙外的堆肥里,他们是如此执著地要摧毁这个圣地。

我弟弟也许会说这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英国人总算开始抵抗迷信和教皇制度了,但他并没有看见这些为朝圣者修建起来的房屋如今沦为了妓院和小旅馆,到处都有乞丐沿着大道走进坎特伯雷。我的弟弟也不知道,在坎特伯雷里有一半的房屋是给穷人和病人提供医疗救助的,而这些贫病信徒的住宿费和医疗费原来是由教堂承担的,修女和修道士们则倾其一生地帮助那些穷苦的人。现在,依然有成群的人们围着士兵、寻找着旧日对他们施以关照的神圣庇护所,可它却消失了。当我们的队伍通过巨大的城门时,我小心谨慎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大主教从马上下来,恭迎我走进一幢漂亮的房屋,而这间屋子之前显然是间修道院,也许距离它被废止也才不过几个月。当我们走入漂亮的大堂时,我四下打量,也许曾有旅行者在这儿得到过免费的款待,也许曾有僧侣在这儿用餐。我知道我的弟弟想要我引导这个国家更远地偏离迷信和教皇,但是他没有看见在这个国家里,以改革为名而被毁掉的那些东西。这些窗户,一度是以彩色的玻璃雕砌起来用以诉说美丽的传说,现在也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摧毁了,装饰用的石块破损不堪,石雕的窗格支离破碎。如果一个调皮的男孩这样毁坏窗户的话早就会受到鞭打的处罚了。再看看教堂高高在上的拱顶,上面的天使都已经所剩无多了,有一处,我认为原来应该是雕刻着圣人的檐壁,也被那些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的傻瓜们用锤子给打破了。我知道,哀悼一个石头做的东西有点愚蠢,但是那些以神圣为名的人做事的方式却丝毫没有神圣可言。他们本可以将雕像取下,然后将墙壁修缮好。但是他们仅仅只是敲掉了雕像的头,留下了那些没有脑袋的小天使。这样做怎么可能会符合上帝的意愿呢,我完全无法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