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扎克拜妈妈(第4/4页)

熬胡尔图汤时,煮沸的奶液表层会浮起一层薄薄的油脂。斯马胡力和卡西总爱用汤勺底子在水面滑过,然后两人轮流伸出舌头分三次舔完粘在勺底上的一层黏糊糊的油脂。妈妈不时训斥他们。然而,当他俩不在时,妈妈也会用勺子粘一层油递给我舔。我舔了一下,果然香极了!不是纯黄油的味道,酸溜溜的,乳香浓郁。

每当与我独处的时候,妈妈总是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不停地和我说这说那,忘了我可能会听不懂。有时会说到苏乎拉,有时候会说到冬牧场……这些话题似乎发生在几万公里之外,几万年之前。

黄昏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时候,扎克拜妈妈和卡西坐在山顶的爬山松边,居高临下望着整个山谷,等待牛羊归来。卡西倒在妈妈怀里,任妈妈拨弄自己的长发,像找虱子一样仔细地翻看,然后对着她失聪的左耳喊了又喊。

牛羊还是迟迟不归。于是妈妈把女儿额头的碎发细心地拢往头顶,并一路扎成小辫。再把她所有头发光溜溜地盘了起来,带着无限爱怜。

而就在这天早上,妈妈还凶巴巴地把卡西从热被窝里骂起来挤牛奶。中午卡西刚背完柴回家,还没歇口气,又催着她去找牛……此刻却是十足的慈母。卡西搂着妈妈用汉语娇声娇气地对我说:“这个,我的妈妈,我的妈妈的,我的好的妈妈!”

接下来卡西又给妈妈梳头,妈妈的身体虽然在生活压力下处处损坏,头发却非常健康,五十岁了,还没有一根白发。她略显骄傲地说,自己年轻时,辫子长得一直垂到小腿。

羊群终于出现在山坡下的林间空地上。母女俩站起来,一起拍着巴掌,咯噜咯噜地呼唤犹豫不前的羊群。

这一天羊和牛差不多同一时间回来,妈妈和卡西得去赶羊,便让我一人系小牛。我将小牛赶入牛栏,命令它们排成队,在一根横杆上系得整整齐齐。以为完成了任务,拍拍手就走了,去帮忙赶羊。可刚走到山顶的雷击木下,妈妈就在远处大喊起来:“李娟!牛!李娟!赶牛!快点!快……”扭头一看,原来系牛时,有一头小牛的绳子留得长了一点儿,牛妈妈此时靠近了它,小牛两条前腿往下一跪,仰头就喝上了奶,正吮得痛快呢!我立刻冲回去,拾根树枝就打。可那母牛非常蔑视我,任我打断了树枝都不正眼瞧我一下。我又对着它的大屁股一连串地击掌,纹丝不动。大怒,抬起脚踹,仍不奏效……绕着这个大家伙转了好几圈,从各个方向攻击,对方始终稳如泰山,半步也不肯挪开。怪不得大家都说脸皮厚的人,厚得跟牛皮一样……果然厚,一点儿也不怕疼。

正气急败坏时,突然看到海拉提骑马从山下上来了,赶紧呼救。海拉提勒转马头走过来,只吆喝几声,甩了两下鞭子,就把母牛赶跑了。

才开始,妈妈站在坡顶上远远看着这一切,显得很着急。可越到后来越感到有趣,哈哈大笑起来。晚饭时她反复提到这件事,为进一步说明当时的情形,还用手拍桌子,用脚踹墙架子,表演了半天。大家都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