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扎克拜妈妈(第2/4页)

市场里卖的现成的尼龙绳又便宜又结实,年轻人谁还愿意自己手搓羊毛绳呢?传统正在涣散。而我们的扎克拜妈妈,看起来似乎到了今天仍牢牢依附旧式的习惯生活。比方做饭,她只做较传统一些的食物,如烤馕、煮抓肉之类。而平时的炒菜、煮汤饭之类全都交给卡西和我,从不插手。不管卡西做得多难吃也决不抱怨(若实在难吃得过分,卡西自己也会知道,也会悔过的),好像真的敬重和防备一切陌生事物,好像真的是一个旧式的妇人。但其实我知道并非这样。妈妈聪慧又敏感,怎能不明白如今的现实和新的规则?之所以不随从而去,大约出于骄傲——难以言说的一种骄傲……又似乎是自尊。再说,她的童年和青春已经完整地结束,她的生命已经完成。如果她乐意表现的话,仍能够游刃有余地把握最时髦的生活。但她知道,那没必要。她早就明白生活是怎么回事了。她已经强大到不惧怕陌生,强大到不需要改变。她会随着录音机里的音乐一起哼唱流行歌曲,然后突然转调,唱起古老的草莓歌……让人听着一点儿也不觉异样。

每次喝茶,我只喝两碗茶就结束了,妈妈说我像猴子一样。开始我还没听明白“猴子”这个词。妈妈便把手遮在额头上东张西望,做出孙悟空的样子。我哈哈大笑。

为什么说吃得少就像猴子呢?大约因为猴子太瘦了,肯定平时吃得少。

卡西嫌自己胖,有一段时间只喝清茶不放牛奶。妈妈也说她是猴子。

而斯马胡力荡秋千,一会儿站着荡,一会儿蹲着荡,一会儿头朝下倒着荡,花样百出。妈妈还是说他像个猴子。

妈妈总是说人像猴子,就像杰约得别克只会骂人母鸡。

一般来说,人们的比喻往往离不开身边的事物,可新疆明明没有猴子啊。

有一次聊到西瓜,我没听懂“西瓜”那个词,问是什么。妈妈先凭空画一个圈,再端起莫须有的东西从左啃到右。我立刻就明白了。

刚开始接触临时帐篷“依特罕”这个词时,卡西解释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而妈妈,只需十指交叉着比画一下。

妈妈只教过我很少的几个哈语单词,可每一个都异常生动,难以忘怀,如檩杆上端打结的临时房子、叠被子。若是请教卡西的话……

我们三个年轻人聊天、争论的时候,一旁的妈妈只顾捻线,很少发言。但一发言必是经典,令我和兄妹俩大为折服,连卡西这么自负的家伙,也会感慨地用汉语说:“我的妈妈的厉害的!”

收拾房间,折腾些小摆设,都是年轻姑娘的事。妈妈从不干预,实在看不过去时,也会一边嘟噜一边整理一番。一个装过蔬菜的白色泡沫箱,会被她立放起来,像个端端正正的壁龛一样,再整齐地供入干净碗筷和瓶瓶罐罐。我们惊叹:“像商店一样!”她闻言高兴地吆喝起来:“便宜的,便宜的!快来买啊,酱油有,番茄酱有,苏打粉有,碗有……”

对于快要断掉的挎包带子,她就用一块串门时用来包糖果的小布头裹起来打补丁。为了表示这并非补丁,即使没有坏的另一根带子,她也给对称地补了一块。

妈妈很能说笑话,上门做客的女人总是被逗得爆笑不止,隔一条山谷都能听到。妈妈又擅长模仿,连别人打个喷嚏,也要兴致勃勃地学一下,卡西的汉话更是每句必学。每当翻看影簿时,她总是看一张就模仿一下照片里的人的动作,逐一取笑。还指出,照片中的阿勒玛罕无论出现在哪里,胁下都夹着个破塑料袋子。

看到可可一家三口的照片时,她笑道,可可的媳妇阿依古丽怀孕时,肚子没怎么大,胸脯倒先大得不得了。为了进一步形象地说明,她往自己的毛衣里塞了只靠枕,并一直推到胸前,然后在花毡上步履蹒跚地到处走,引起兄妹俩的“豁切”与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