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扎克拜妈妈(第3/4页)

然而几分钟后,妈妈又沉默了。她久久看着同一张照片,说:“可可的孩子……”眼泪就掉了下来。

可可夫妻之前生过一个男孩,一岁多就夭折了。

我从没见过比妈妈更会削苹果的人,皮削得跟纸一样薄!她削出的苹果,比别人削的能多吃两到三口。削完后,一个苹果分四瓣,分给眼下的四个人。那时,我总是不吃,把自己那份留给妈妈。因为她手脚总是开裂,严重缺乏维生素。可兄妹俩脸皮真厚,立刻替妈妈说:“妈妈胃疼!”硬是给瓜分掉了。于是兄妹俩一人占据了苹果的八分之三,咔嚓咔嚓两三下就吃完了,而妈妈还在慢吞吞地嚼那四分之一。他们又眼巴巴地望着她,妈妈被看得实在吃不下去了……于是,两兄妹又各自分得了一个苹果的十六分之一。

妈妈总是声称胃不好,每到吃拌面时,只吃一点点就停下来,厌恶地推开盘子。于是兄妹俩立刻扑上去争抢,最终总是斯马胡力赢。

妈妈劳动时总用背部负重,久而久之,平时走路也如负重一般佝偻着腰身。才五十岁,她的双肩就有些畸形了。虽然时常抱怨健康,行动上却总是满不在乎。下雨时,晾晒的奶疙瘩一定要及时盖起来,而自己待在雨里长时间干活却完全无所谓。

抢救完奶疙瘩后,妈妈穿着湿衣服喝茶、烤火。雨还在下,妈妈突然说:“真冷!”然后出主意把炉子从木屋挪进毡房。木房子四面透风,不如毡房保暖。于是大家立刻付诸行动。此时雨越下越大,四面雷鸣,闪电大作。我说:“等一等再说吧?”但妈妈已经坚定地拔下了烟囱,卡西也开始拆炉子了。然后两人一人抬一截烟囱,在门口的雨地里磕啊磕啊,先把里面厚厚的炉灰磕空了,再把两截烟囱对到一起套接(这些活儿在室内做的话,会把房间弄脏)。烟囱在搬家途中变形了,一时怎么也套不上。风大雨大,两人冒着雨,努力奋斗,好像非要和老天爷犟到底。我也帮不上忙,只能站在木屋里往外看。真是的,冷是冷了点,但每天不都是这么冷吗?为什么突然急成这样,还非得冒着雨干?

好不容易把烟囱接上,炉子装好,雨也停了。

不管怎样,也算完成了一件大事。想到从此要改在毡房里做饭喝茶,又觉得小木屋空着真可惜。

结果,就在拆炉子的当天,就在临睡前,妈妈和卡西居然又费了老鼻子劲儿把炉子拆了从毡房里重新挪回木屋……她们说毡房太小、太挤。我才不信挪之前没考虑到这个!总之就三个字:能——折——腾。

在赶羊回来的路上,妈妈走着走着,总会突然一屁股就地坐下,往路边草地上一躺,摊开胳膊腿就开始休息。我呢,无论再累,总会坚持回到家了才上花毡休息,觉得就那么胡乱躺着,被人看到多不雅观。又一想,真是的,哪会有人!渐渐地,我也学会了随时置放身体。哪儿不是一样的呢?毡房里无非多了一圈毡片的围挡。

扎克拜妈妈是从容的。给我们三个人分糖的时候,若有客人一头走进门来,那时妈妈一边和他殷切地问候,一边继续从容不迫地给我们分,也不给客人递一个……谁叫他是男的,男的还吃什么糖。等糖分匀了,把剩下的糖原样用头巾扎成裹儿,锁进箱子里。这才开始摆桌子铺餐布招待客人。不愧是妈妈,要是我和卡西碰到这种局面,只会掖藏不及——虽然搞不清有啥好心虚的。

在单调的生活里,糖的甜,简直甜得摄人心魄。有时在外面走着走着,看到路过的泥巴里陷着糖纸的一角,都会蹲那儿刨半天,心怀一线希望,愿那糖纸下面不是空的。

而扎克拜妈妈最偏袒李娟,从外面串门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大声问:“李娟在哪里?”我应声从房子里出来,她连忙塞给我两粒糖,再转身掏出卡西的一份。我一看,我的糖果里有一枚猕猴桃干,而卡西的只是普通糖果。于是,吃在嘴里就更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