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厨子李娟

家里难得做一次包子吃,但每次卡西都会切一大堆触目惊心的肥肉块进去,块块都有手指头大小。吃的时候,想忽视它们都很难。

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每次做包子卡西都会切肥肉进去,而是每当家里有了肥肉,卡西就会做包子。

那些肉一般都是去耶克阿恰的人带回来的,大都是煮熟的。肯定是从谁家宴席上剩下来后,被互相送来送去,最后流传到了吾塞。

虽然包包子的情景令人发怵,但吃的时候却顾不了那么多了。说实在的,我长到这把年纪,之前根本是一粒米那么大点的肥肉都没吃过,瘦肉上沾了一点点隐隐约约的肥肉丝儿,都会仔细扯掉才入口。若是不小心吃进嘴里一块,一咬,口感不对头,立刻恶心反胃,吃下去的一切喷薄而出。为此,我从来没在外面吃过包子、饺子、丸子之类的由不明内容剁碎成馅的食物。但是托卡西的福,这个毛病总算改过来了。不知是喜是忧。

物质生活一旦简单了,身边的一切便清晰地水落石出、铅华洗尽,于是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肥肉嘛,退一万步讲,终归不是毒药。再说了,用肥肉炼出的油我能吃,炼剩下的油渣我也能吃,为什么这两样东西的结合物就不能吃呢?什么毛病……

每当我横着心、绷着脸,大口大口地把那样的包子塞进嘴里时,虽然多多少少有些犯恶心,但领略美味时的幸福感千真万确,不容抹杀。

也许与体质及生活习惯有关,之前的我几乎从不喝水,除非剧烈活动后嗓子渴得冒烟才喝。而对于一般的渴,能忍就忍,多忍一会儿也就不渴了。反正就是讨厌喝水。

作为补充,则一日三餐顿顿稀饭,煮得又浓又稠,一年喝到头也不腻烦。嘿,四川人嘛。

不喜面食,不好消化,多吃一口都会堵得难受。

但来到山里,情况全面逆转。每天差不多只有茶水(一天最少八碗,斯马胡力他们至少二十碗)和干馕(大部分时候还是用没发过酵的死面烘烤的)可充饥。此外每天一次的正餐几乎只有面食,拌面、汤面、包子之类。偶尔吃一回珍贵的米饭,又总是被卡西这家伙煮得坚硬无比,嚼在嘴里似根根钢钉。

奇怪的是,如此急转直下的生活巨变,却并没有导致什么严重后果。看来人到底是坚强的,只是表现坚强的机会太少了。

其实,生理上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影响,比如……便秘。

听说便秘是所有大龄女性最悲惨的际遇,它毒素多多、影响皮肤、影响睡眠、影响情绪、加速衰老等等。

才开始我也忧心忡忡,后来想通了:只听说过有人死于尿不出小便,还从没听说有人死于解不出大便的……看来这事也不太要紧。说到影响,仅仅是“影响”而已,又不是“全面摧毁”。影响皮肤的话就影响呗,反正被风吹得早就满脸起皴结疤了,破罐子破摔了。失眠就失眠呗,真到瞌睡的时候,怎么着都能睡着。至于衰老,人怎么着都会老的……这么一想,更心安理得了。至于毒素问题,则更可笑。如果真有毒,狗也不会去吃它了。

总之,我很坚强,既坚强又脸皮厚,在哪里生活都能很好地混下去。

到了现在,我不但饮食上完全习惯了,还接受了许多奇怪的吃法,比如用辣椒酱拌酸奶喝(估计这是卡西家的独创),酸奶拌白水面条,酸奶酪酱拌羊肉汤。

最最实用的一招是习惯了吃一口饭再喝一口茶。这是迫不得已的。总是用羊油做饭,无论煮抓饭还是汤面,都会挖一大块白白的羊油扔进锅里。老实说,饭菜滚烫时,吃着还蛮香的。但羊油较之猪油之类更易凝固,且凝固后更为坚硬。加上天气总是很冷很冷,吃饭时,稍微吃慢一些,饭菜就凉了,凝结成硬硬的一团一团,即使含进了嘴里也很难化开。嘴唇也总是被一层硬硬的油壳包裹着,整个口腔也硬硬的,像敷了满嘴蜡烛油。咀嚼这样的饭菜,更是跟咀嚼蜡烛似的。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喝口热茶来帮助化开那些油脂,再用力咽下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