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幸福(第5/6页)

一种无意识的残忍事物是电话。当地的选举正在进行,父母家的电话在每一位政客的自动拨号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尊重我们对于安静的需要,但电话还是不停地响啊响。我们会去接听,以免那是母亲的牧师或者护理服务机构打来的,但应答录音总是告诉我们,电话是游说我们为某位候选人或另一位候选人投票。

一度我们发现所有人都在阳台上,那是在只有护士护理母亲的短暂时刻。天气很凉,纽约的秋夜。我们都精疲力竭,但都强打精神,为了将要来临的一切。哥哥说的一句话,极大地改变了我的想法。那也是母亲总在说的话:她是多么幸运。

“你知道。”道格说,“如果把一切看成一个交易。如果有人对母亲说:‘如果你现在死去,那么你会有三个健康的孩子;有一个共度了将近五十年幸福生活的丈夫一切安好;有五个你爱着,也同样爱你的孙子孙女。’所有人都这么幸福,那么,我想母亲会觉得这个交易不错。”

星期天,母亲没有一刻是清醒的。大卫走进房间的时候,母亲坐了起来,微笑着。她也会在我们问她问题,表达对她的爱的时候微笑。我们一直陪在她身边。我第一次把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件奶油色毛衣穿在了身上。我想她能够认得出来。当我坐在她身边时,她用手抚摸着毛衣笑了。当然,她的眼光很好,那是我所有毛衣里料子最好、最合身的一件。不止如此,那也是一件很美的毛衣。

那个周末,我本来要去参加一个年幼教子的成人礼,还打算念一段玛丽·奥利弗的诗作为仪式的一部分,最后只能由我的朋友代劳了。由于母亲喜爱玛丽·奥利弗的诗歌,我决定给她念诗。诗名为《庙宇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写于2004年:

有些事情你无法触及,但你可以把手伸向它,一整天地伸向它。

像是风、飞走的鸟儿,还有上帝的旨意。

寻找这些事物,让你的生命更充实、更幸福。

蛇滑行走开;鱼儿跳跃,如同幼小莲花,探出水面,又钻回水里;

金翅雀唱着歌,在你够不到的树梢。

我看着,从早到晚,永远看不厌。

不只是站在一旁看,而是正如你张开双臂那样站着看。

我思考着:也许什么东西将会来临,一些闪亮盘旋的风,

或者几片古老树木的叶子,

他们都在其中。

现在我要告诉你真相。

世间万物,

即将来临。

至少,将离你我更近。

真挚地靠近。

就像小口吞食的金丝眼睛的鱼儿,不再盘旋的蛇。

就像金翅雀,金色的小东西,

在天边振动羽翼

那是上帝的天边,蓝色的空气。”

念诵这首诗,我感到一阵羞涩,好像戴着耳机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地铁上放声唱歌。但我愿意相信,在听到我念出“上帝”的时候,母亲的眼睛激动地眨了眨。

念完诗,我看了看母亲的卧室,看了看母亲,她现在似乎比较平静地休息着,但她沉重的呼吸预示着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的身边都是书,一整面墙的书、床头柜也放着书,枕边也有。这里有思特格纳、海史密斯、托马斯·曼、拉森、班克斯、芭贝里、斯特劳特、内米洛夫斯基、《禁忌祈祷书》和《圣经》。书脊五颜六色,有平装、精装,还有没了书皮的,以及从来没有书皮的书。

这些书是母亲的陪伴者,也是母亲的老师。它们指引着母亲。看着这些书,就像看到了自己,她知道前面等待着她的会是永生。我那无生命的电子阅读器,能够为母亲带来这些安慰吗?

我还注意到一堆特殊的书。它们应该是为我们下次的读书会准备的。它们放在一排,与其他书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