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第2/5页)

“你最喜欢哪个故事?”

“标题的那个故事。那个谈论到很多死亡的故事,在这里。”母亲把书翻到一个章节拿给我。那是一个关于第五十五次高中同学会的段落:

“聚会节目单背面是去世同学的名单,越来越长了;班里的美女们有的发胖臃肿,有的瘦骨嶙峋,都成了又老又丑的老太婆;昔日的体育健将以及非体育健将们,都需要起搏器和塑料膝盖的帮助才能行动;我们都退休了,差不多要开始占用墓地了,好在我们死去的父亲们大多已经体贴地让出了他们的位子。

但我们不这么看自己,我们不认为自己那么步履蹒跚,那么老迈不堪。我们看见了幼儿园的孩子们,他们有着同样清新的圆脸、圆圆的耳朵、长长的睫毛。我们听见小学里的愉快尖叫,以及高中舞会时本地爵士乐队用迷人的萨克斯风和低音小号演奏出的布鲁斯音乐,点燃了整个体育馆。”

母亲下两周的日程安排被与亲朋好友的短时会面填满,再就是给没办法见面的人发电子邮件,从儿时的朋友、大学同学、常年与她共事并一起去过很多地方的女同事、招生办公室的同事、曾任教的学校的教师、董事会的朋友,甚至长达数十年的好友,还有学生、表亲和侄儿。这些人不仅给母亲带来快乐,也为她带来力量。在她交情最深的老朋友、同事和家人的眼中,她不是一位因为癌症濒临死亡的七十五岁灰发女人,而是一个校长、一个一起闲聊的朋友、约会的对象、在达尔富尔一起盖一条毯子的人、一个波斯尼亚选举的监察员、一个精神导师、一个与你在教室里和教员休息室里一起大笑过的老师,或一个在有争议的会后一起发牢骚的董事会同事。

厄普代克去世了。当母亲阅读他的书时,她看到的是那个聪慧绝伦的高中一年级小伙子,以及他必须写的关于变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真相。

我那天晚上看完了《父亲的眼泪》,然后把书还给了母亲,这样她就可以再把书借给其他人看。我们没有谈论这本书,因为我无从评论。但每次我们提到这本书,都感觉很怪异,好像我们在谈论是母亲去世之后的父亲,而这点母亲几乎不谈,只是轻描淡写地为我们所有人安排没有她的旅行,或多去父亲的俱乐部一块吃饭的活动。自从我看了斯特格纳的《终得安全》,母亲说她确定席德在妻子去世之后会没事的。我们只会说到那里,而且再也没有提起过。就像我们停止提到厄普代克新书的名字一样。我只是把它称作“厄普代克的新作”。

那个八月,我们一起看的第三本书是三十七岁小说家维克多·拉瓦列的《大机器》,可谓极其天马行空的著作。他也是个短篇小说家。在姑妈的乡间别墅时,母亲在《华尔街日报》上读到一篇关于这本书的文章。我向出版这本书的朋友打听这本书,母亲曾经给这位朋友的女儿提供过一些关于学校方面的建议,所以,在我们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书就已经送来了。我的那本是自己掏钱买的。

那真是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一个清洁工人受到一张纸条的鼓舞,拿了别人给的一张火车票后,出发前往陌生的佛蒙特州殖民地,加入了那里的一个戏称为“憋足学者们”的黑人社团,调查各种怪异的现象,接着便有一系列传说中的诡异事件开场,有男人怀孕、美洲土著传说、鬼神学、连环杀手,还有野猫。母亲深深地沉迷在这个故事中。虽然她已经看过了结局,但结局并没有透露面发生的那些精彩绝伦的故事。

我很兴奋地想要跟母亲讨论《大机器》这本书。过去十年间,我读过很多书,发现众多书籍都有一个问题,就是太平淡了,而且情节随便猜就能猜到。这不是说我喜欢为了荒谬而荒谬,但假如一个作家在我看了他的作品后大吃一惊,而且情节不是那种完全不合逻辑的荒谬,那么这个作家在我看来就是位优秀的作家。大多数书只是按部就班,丝毫不让人惊讶,比方说每一本涉及海难与潜水者的书里,潜水者总是会在深海船难处发现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