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第4/5页)

妹妹很快回到纽约,这两年她已经多次回来探望母亲。父亲常带母亲去纽约的各个地方转,哥哥和嫂子,还有许多朋友也会陪母亲出去。母亲不愿意用轮椅或助步车,只愿意用手杖。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找我们中的一个人陪着。但有些事情她坚持要自己做,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比如去一家礼服店给妹妹买一条黑色的礼服裙。妮娜后来才明白,母亲希望她穿一条漂亮的裙子来参加她的葬礼。九岁的小侄子艾德里安在学习黑人文艺复兴运动,于是母亲跑了各种画廊,试图在能力范围内找到20世纪20年代伟大摄影师詹姆斯·凡·德泽的摄影作品。她没能找到,但还在继续寻找。

她与孩子们的谈话内容,越来越多地成为我们讨论的重点。毫不夸张地说,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周,她都是在为孩子们而活。

朋友们会来看她,她也在继续选择性地做生物反馈疗法和灵气按摩等非传统治疗方法。她之前有一个学生给她拿来许多关于新时代哲学和灵魂学的资料。“你爸知道了一定会气疯的。”她对我说。但她还是接受了学生的心意,不过从来没去找过灵媒。

其实父亲早就不对她发脾气了。他是体型高大、毛手毛脚的人,但他在屋子里轻手轻脚地以免在母亲休息时打扰到她。他的办公室离家只有几条街的距离,母亲恳求他不要在工作时间跑回家里。他快要八十二岁了,母亲对他在盛夏的八月来回奔波很担心。

父母的一些朋友和家人,都对父亲给予母亲的深切关怀和付出表示惊讶。他们两个人,我们都以为父亲是难相处的那一方。父亲脾气暴躁,母亲却很平和。父亲对吵闹的孩子、求助的人没什么耐心,但母亲却对这些无限欢迎。父亲只跟有限的人聊,母亲则能跟所有的人聊。

然而他们在一起的这一辈子,父亲的怒火总是代替母亲发的,他总是极力地保护着她。他们喜欢在一起,让彼此欢笑,喜爱的事物几乎完全相同,对音乐与艺术方面的品位惊人地相似,对人的看法也都差不多。

在一方不在场时,与另一方谈话,你就能发现,他(她)是多么牵挂着、想念着对方。私下里,父亲非常慷慨,甚至有些感性,他不喜欢母亲总是永无止境地工作着,却用打趣的方式取笑她,而母亲都会被逗笑。当父亲说得太过火的时候,母亲会用一个爱意多过严厉的表情看着他,然后说:“喂,道格拉斯!”就能控制住他了。

事实上,父亲的反复无常多数只是做样子而已。在极度自由的剑桥,他总是高兴地告诉所有人,他为理查德·尼克松投了一票;直到几年前,他才承认自己并没有为尼克松投票。对他来说,看到人们听到那个消息后的反应实在是太搞笑了。他也戏称自己是剑桥最小气的父亲,因为他偶尔会用奇怪的方式证明自己的观点,比如说当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筹款的小孩上门来玩“不给糖就捣乱”的游戏时,他便问他们是要糖还是要钱。“我的本意是想看看你们是否愿意放弃糖果,选择金钱去帮助饥饿的孩子。”他会这么教育一些穿着巫师服饰要糖的小孩,“我不会同时给你两样,你选哪一个?”答案永远都会是糖果。这证明了他的观点,但让在后院的母亲生气地直摇头。

当母亲的病情日益严重时,父亲不再坚持这种社会实验了;他开始接电话(他还是讨厌这件事),甚至还礼貌地对待不少打电话的人。母亲不时地会坚持让父亲出去跟哥哥和我吃晚饭。但除此之外,他每个晚上都在家跟母亲吃她吃得下的食物。

8月24日星期一,母亲发了一条新的博客文章给我上传。她的风格一如既往,但她对于这篇文章尤为紧张,问我合不合适。“请帮我编辑一下,如果不太好的话告诉我。”我跟她说,文章的想法棒极了,标题就取名为“安宁照护与卫生保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