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第3/4页)

她们聊天的时候,我继续看书。我很快读到了书中非常生动的部分,依丽丝在横渡大西洋的艰难旅行中,严重晕船,吐得到处都是。

当然,阅读到这一段,周围又都是做化疗的病人,但我和母亲聊的时候都没有觉得不自在。

父亲在要见奥赖利医生之前到了医院。母亲现在已经正式在家里养病,意味着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母亲尽可能地感觉舒适,而且最好是在家中离世。专门从事临终护理的人会在她需要的时候来家里提供服务,无论何时。她如果想要重新恢复治疗,可以随时提出来。妮莎已经过来与我们所有人见面了,她向我们说明母亲在家治疗应该注意的内容以及方法,包括按摩、冥想、使用医院病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家庭护理,以及在冰箱里存储的药物,帮助母亲濒临死亡时减轻痛苦。母亲毫不怀疑在家养病对她来说是最正确的选择。她总是说时间到了的时候,会让我们知道。现在,就到时候了。

这一次将是意义非常不同的回诊。似乎是因为这一点,检查室都是以前从没去过的。虽然房子看着差不多,但感觉上不同,并且更小了一点。外面下了一天的雨,我手里拿着一把一直滑落的雨伞。父亲和我有点拥挤地靠近在一起,好让奥赖利医生能够拉上帘子为母亲做检查。

为什么那把该死的雨伞总是滑落?

母亲问了跟以前一样的问题,包括肿胀、利他林、类固醇、改善食欲的甲地孕酮。奥赖利医生逐一回答了问题,然后告诉了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肿瘤的增长非常迅速。

我看着母亲记着问题的单子。单子上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字,而是标点符号:一个简单的问号。

“妈妈。”我提示她,“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医生吗?”

一片沉默。

“好吧,首先现在我已经在安养阶段,她们说我还是可以来见你。我想知道这样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奥赖利医生说,“我们可以预约下次扫描的时间,然后你九月的时候再过来。”母亲的呼吸很浅,听到医生的话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现在我们正在计划九月的活动。

“关于在家安养,我还有个问题。妮莎很棒,但我还是想再问一次,我死了的时候,我的家人应该怎么做?”

“嗯,他们要先打电话给殡仪馆。我们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你也可以通过教会自己找。”

“还有。”母亲说,“我还想要一份安乐死的复印件。”

奥赖利医生建议母亲签一份新文件,重新填表再签名即可。她马上请帮母亲做过治疗,且她很喜爱的护士送了一份新表进来。母亲让我帮她填表,于是我拿起笔开始写:

M-A-R-Y-A-N-N-E。

母亲仔细看了一遍,脸上有一丝慌张,说:“宝贝,你写错了,最后没有e,应该是MaryAnn。”

“但你总是会在末尾加一个e啊!”我说。

后来我知道了,在母亲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喜欢在名字“Ann”后加一个“e”(可能因为她更喜欢英国式的Anne,像是安妮皇后的名字),但她的名字其实是玛丽,中间的名字是Ann,没有e。我竟然搞不清母亲的名字。

我想起玛乔丽·摩根斯坦,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莫宁斯坦。我草草地用钢笔划掉了那个e,所以这份安乐死的同意书上还可以看见有个被划掉的e。从那时我就开始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个无视母亲的心愿,为她插上各种各样令人生畏的管子,而这只是因为她的儿子不知道母亲的名字。

门诊结束后,母亲照例问了奥赖利医生她通常会问的问题,包括她的家人会怎么样,旅行如何,在看什么书。但这一次,奥赖利医生向母亲问了几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介意给我一个拥抱吗?”她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