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普通读者(第3/4页)

“也许还能写点什么?”母亲建议。

“那我倒不觉得。”我说。

跟母亲聊过艾伦·班尼特之后的几天,我们在侄女的四岁生日会上碰面。我和大卫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一片欢乐了。大家正在玩“钉驴尾巴”的游戏,这是专门为孩子们设计的游戏,因为无论有没有钉到,孩子们都会爆发出欢笑声。现场为大人准备了很多酒水。纽约的父母们穿插其间,啜饮着葡萄酒或咖啡,孩子大的就鼓励他们去玩游戏,孩子小的就让他们站在一边,嘴里吸着一只大拇指,另一只手抱着妈妈的大腿。

母亲站在人群中,头发明显地稀少了。尽管室内很热,她还是穿着两件毛衣。过生日的小姑娘露西有点发烧,但仍然拼命地在派对里玩个痛快。她的祖母跟她一样在硬撑。每个人都警告母亲,作为一个正在接受化疗的人,她不该跟感冒的人待在一起,打招呼的时候最好不要亲吻或者拥抱,也不要坐地铁或公交车。但母亲不想那么活着,她还是跟一群孩子混在一起,尽管有一半的孩子流着鼻涕,咳嗽个不停,她还是玩得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我知道母亲开始疲惫了。她在电话里告诉过我她的脚疼,不管是站着还是走路都很不舒服。她从孩子堆里出来,朝着父亲、大卫和我走过来。

我们一如既往地谈论着各自的计划。母亲正在准备去维罗海滩的旅行,简直是迫不及待。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五我要陪她一起去见医生、做化疗。我们还谈了谈伦敦。

母亲说,在伦敦她和父亲去一些她喜爱的地方,都是尽量走路去的。她甚至还去看了看考特莱特街20号,她在20世纪50年代住过的房子。她还去见了她最大的教子和他的家人,以及在那里第一年就认识的朋友们。这位教子的母亲患有早期老年痴呆症,看到家人们给予这个老人的关心与爱,母亲深受感动,因为要照料一位患病的母亲非常不容易。

“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母亲对我说,“我无法想象,如果记不住我爱的人、不能看书、不记得我看过的书、不能去喜欢的地方、记不得发生过的所有美好。”

我们看着露西玩耍了一会儿,还跟她七岁的哥哥艾德里安聊了聊。小男孩作为今天派对的娱乐总监,刚刚才从工作岗位上下来休息了一小会儿。

“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遗憾。”当艾德里安回到孩子群里时,母亲说,“那就是不能看着这些小家伙长大。我很想带他们去百老汇看音乐剧,去伦敦旅行。”

母亲最近从电视里看到了电影《欢乐梅姑》,这是由她之前的老板罗莎琳·拉塞尔及其好友皮帕·斯科特主演的。皮帕在剧中扮演天真的少女。我猜母亲会这样想的原因是,小说中梅姑带着她的侄子踏上奇妙的世界旅程,并对她说:“生活是一场宴席,大多数的弱者却饿得会死。”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在母亲即将离开人世的过程中,令我们难过的不只是她的离去,还有我们未来梦想的破碎。已经走了的人,你并不会真正地失去他,因为你拥有与之相关的所有回忆。我会永远记得六岁时在英国戈德尔明学会了系鞋带;在英格兰的那年,妮娜喝了太多的利宾纳黑莓加仑糖浆,被大家取了个绰号叫妮娜·利宾纳;还有我和母亲在伦敦看《吉赛尔》,那是我第一次看芭蕾舞表演,巴里什尼科夫和格尔塞·柯克兰的舞姿无与伦比,现场观众起立鼓掌整整七次,母亲和我站在一起,因为激动而泪流满面;还有我们一起看过的戏剧,珍妮特·苏斯曼出演的《海达·高布乐》以及保罗·斯科菲尔德出演的《狐狸》。我甚至会记得那些当时觉得很糟糕但现在回想起来很搞笑的日子:我们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到达威尔士的时候,我跟兄妹们坐在汽车后座,我已经吐得不行了,还弄脏了哥哥和妹妹的衣服,却发现没有预订酒店,没有房间可以住了;我们把车子开到凯里风景区时,妹妹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了。